婕安上大学和工作时,薛赛洛的名声一直跟着她,所以她常觉得她必须工作提比别人更努力、更细致、更刻苦,绝对不可以表现出父亲曾透露的任何狂想。她把自己完全献给了考古,甚至从未休过假,利用每个可能的机会追寻她的目标。一切努力却落了空。薛“疯子”的女儿在任何主要的挖掘行动中,都不受欢迎。
她双手在墙上用力一捶。他不是疯子,她激动地想。他有点含糊、有点走调,但在家时是个很棒的父亲,而且是个非常好的考古学家。
想到他,让婕安记起了他那几箱她没看过的论文。他死后,论文全打包起来,房子也被卖掉了。她同父异母的哥哥瑞克,把那些箱子搬到他肮脏的公寓里,堆在角落。他对它们毫无兴趣,而且据她所知,还没人碰过。当婕安完成大学学业,搬进自己的地方时,她提议要带走它们,免得挡了他的路,但瑞克拒绝了—至于原因,据她想,与其说是他自己想要父亲的东西,还不如说是他喜欢拥有她想要的东西。
在这一点上,瑞克跟往常一样又错了,虽然她不会破坏父亲的论文遗稿,但也不想得到它们。她父亲被当成疯子,成为这一行里的笑话,她不想读到任何会使她相信这点的东西。最好就保留她对他原有的记忆吧!
但现在她感到一阵好奇,一股想与他接近的需要。他不是疯子!他的一些理论是不合惯例的,但五百年前,“地球是圆的”这个理论也被认为是疯狂的主意。她父亲花了无数个小时,仔细地看地图、图表、日记,循线查寻,以建立理论,而且他在这个领域里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能够从遗留至今的几片碎片说出许多过去的事。
她希望她现在就能拥有那些箱子,除了精神支持,父亲从未给过她任何东西,而现在她正需要它们。他走了,但那些旧记录比她所有的好些纪念物—大部分是照片—更像是他的一部分。她犹豫了一分钟。这是她职业生涯中最黑暗的时刻,自从父亲死后,她最生气、最难过的一次。她天性独立,但即使最独立的人,有时也需要安慰,而她正处于这种时刻。她要感觉接近父亲,需要重温她对他的记忆。
她下定决心,利落地走进屋里,在通讯薄里找瑞克的电话号码。她想,她不知道他的号码,正可作为他们关系的注脚。基本上,就感情方面而言,他们之间毫无关系。他向她借过几次钱,但平均说来,她一年看见他一次,这对他们两个来说都已经足够了。
她让电话整整响了一分钟才挂上。她知道可能要花上好几天才能联络到他,所以她控制住自己的不耐,换上运动服。运动一向能减轻压力,而且,她喜欢保持好身材,一星期上三次健身房,再加上慢跑,让她觉得身体健康。
不过,回到家几小时后,她仍旧拿起话筒拨了电话。令她惊讶的是,铃响一声后,便有人接了电话。一声稍微有些含糊的回应传进她耳里。
“瑞克,我是婕安。今晚你会在家吗?”
“做什么?”话里透露出警戒和狐疑。
“我想看看爸爸那几箱旧论文。”
“为什么?”
“只是想看看,我们一直没看过,你知道的。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
“这有什么关系?”
“我不认为有关系。我只是好奇。”她本能地不让瑞克知道她有多想要那些论文。
“我没有时间坐在这里看你慢慢回忆。”瑞克说道,完全回避了让她将箱子带回家的可能性。瑞克自认为占了她的上风时,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好吧!”她说道。“算了。我只是想想而已。拜!”
“等一下!”他匆忙地说道。她几乎感觉得到他正在思索,脑海里正打着主意。“呃—我想,你可以过来。还有,呃,你想你能不能挪点钱出来?我手头有点紧。”
“哦,我不晓得,”她说道,不希望让他觉得太容易,可能会改变心意。“多少?”
“不多。也许一百块左右。”
“一百!”
“好吧,好吧,就五十。”
“我不晓得。”她再说一次。“我要看看我有多少。”
“你要现在过来吗?”他问到。
“当然,如果你会在。”
“我会在。”他挂上电话的声音震到她的耳膜。婕安耸耸肩,挂上电话。每回和瑞克联络就像这样,有时她真怀疑,他究竟能不能看出,他对她的刁难实际上是一点作用也没有。
她检查一下皮夹,好确定她有五十元现金,虽然有,但这就是全部了,除非她到自动提款机去领,而那是一件他不喜欢在晚上做的事。她车油足够,所以她今晚用不着现金。在她需要支持的时候,花五十块钱就能立刻读到父亲的论文,还是值得的。她一向能够自立,但即使最有生机的植物有时也会凋萎,今晚无疑地她的叶片都下垂了。
她没有换下运动服,事隔多年,再去整理那些箱子,一定弄得脏兮兮的。她花了四十多分钟才到达瑞克的公寓。那是一排三栋、两层楼的建筑物,泥灰墙被漆成淡红色。许多年前,当它还新的时候,看起来也许非常显眼,但现在却沾上污点,褪成令人倒胃口的红色。瑞克就住在左边的第一栋。
她敲敲瑞克的房门,门外可以听见电视机的声音,但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的声音了。她再敲一次。
“来了,来了。”屋里传来一声模糊、不悦的回答。一分钟后,瑞克将门打开了。
瑞克稚气、悦目的五官总是令她惊讶,他的脸完全不受烟、酒和他的生活方式影响。他的外表现在有点不如以前,不过仍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男人。
“嗨!”他说道。“钱带了吗?”
“我只有五十块,不过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免强捱过今晚。”她一边说道,一边却想着:哈罗!我很好,你好吗?她可以闻到他呼吸里的酒味。清醒时的瑞克本来就不拘小节,一喝酒,更是毫无礼貌可言;很不幸的是,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在喝酒。
“当然,我需要。”他打断她的话。“如果不需要,我不会一开始就要一百块。”
她耸耸肩,拿出皮夹打开,好让他看见她把每张钞票都给他了。五十七块。她不会再看见这些钱,不过他也不这么期望。她把钱给他,一边说:“箱子在哪里?”
“后面,另一间卧房里。”
房间一片杂乱,看不出来曾经摆过床。瑞克把它用来当做贮藏室,而且他显然还把任何挡住他的路的东西也扔进去,包括脏衣服在内。箱子堆在角落里,她奋力地开出一条路,并开始清出一块空地,好把箱子打开。
“你在找什么?”瑞克问道。她听出他声音中的怀疑,知道他并不很相信她先前所说的话。“没什么,我只是想看一看。你何不拿两张椅子进来和我一起看?”
“不,谢了。”他说道,给了她一个“开什么玩笑”的眼神。“我宁愿喝杯凉的,看看电视。”“好吧!”她说,伸手去碰五个箱子中的第一个。箱子上有水渍,还有一层灰,教授心爱的东西大部分都已经满是灰尘。她坐在地板上,开始撕开封住箱子的棕色胶带。
大部分都是研究用的书,她依照主题整理好。她注意到其中有些是罕见的版本,因此特别小心处理。
还有一些有关不同挖掘地点的笔记、他觉得有趣而保留下来的文章、不同年代的地图和图表,还有一些他记下自己构想的活页笔记。她带着微笑打开,从密密麻麻的字迹里,她再度找到了父亲的精神。他对工作有无比的热忱,重新架构起失落的文明让他感到无限的快乐;他从不试着控制自己的想像,而是任其飞翔,相信它会将他带往事实。
对工作的狂热让他试着想追查几个传说,每一个都在他的笔记里记录成一个章节。婕安记得在她还小时的许多个夜晚,她坐在他的脚边或是膝上,着迷地听他说着那些为了取悦她而编成的不可思议的故事。她不是听童话长大的—虽然就某一方面来说,也可以算是—但她的童话是有关于古文明、宝藏、神秘地消失—它们曾真实地存在过,或者只是一个男人想像出来的故事?对她父亲而言,即使只有一丝真实的可能性,他也是无法抗拒。他追查最细微的线索,即使只为了满足他自己的好奇心。
她浏览过笔记的内容,记起他告诉过她与每个传说有关的故事,眼睛变得迷蒙起来。她注意到他将大部分的传说视为神话,没有事实依据,但他认为有少数几个传说至少是可能的,虽然需要更进一步的研究,而事实可能永远不为人所知。她再度愤怒起来。证明就在这里,他非常小心地评估过事实,而且不受他研究目标的神话魔力所影响,人们怎能将他贬成疯子?不过,大家谈论的是他有关安萨族的理论,那是他最惨烈的失败,以及他如何在追寻它的时候送了命。
安萨族。她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这个传说了,因为它造成了他的死亡。她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他将前往亚马逊查寻安萨族传奇的那天早上,他是如此地容光焕发、充满狂热。她是一个瘦弱,畏缩,将满十四岁的女孩,因为被留下来而闷闷不乐,因为她生日时他不在而嘟着嘴,但是他还是拥抱、亲吻了她。
“不要嘟嘴,宝贝。”他说道,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几个月后我就回来了,最多半年。”“你没有必要一定要去。”她回答道,仍然不肯原谅他。
“但这次我有机会找到‘女王之心’,证明安萨族存在过。你知道那代表什么,是不是?”十三岁时,她对生活已经有了实际得惊人的观点。“所有权。”她说道,他大笑。
“好吧,这也算。但是,想想这个传说被证实时会是什么样子。把‘女王之心’握在我手里,让世人能瞻仰它的美。”
她皱起眉头。“你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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