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一一暗暗好笑,想必那迟暖暖的那句话,被这位老先生听了至少一半。脸上却不露声色,端庄正容地垂首:“先生谬赞,依依愧不敢当。不过是胜在‘用功’二字,书山有路,也要以勤为径。学海无涯,以苦作舟,便能到达彼岸。”
“好,这话说得好!不想你小小年纪,便能不骄不躁,明得这样的道理……”许子敏抚髯长叹,那脸上的表情,简直是满得不得了。
老师替学生找回场子,苏一一自然要投桃报李,让老师的脸上,也长些面子了。以德抱怨的事,她固然是不肯做的。礼尚往来,却是生意人的不二法则。
方流珠的脸上,殊不好看。一张俏脸,气得煞白。只是碍着许子敏,却不敢言语。迟暖暖被训得灰头土脸,怨恨地瞪向苏一一。
谁怕谁啊!
苏一一恬然浅笑,满脸的谦恭。却趁着许子敏转头的功夫,回了一个鬼脸,且拿着左手的小手指,朝着迟暖暖勾了两勾。不管古代和现代有多少隔阂,这个表示轻蔑意味的手势,却千古亘一。
迟暖暖的脸上,顿时充了血:“先生,我不服!”
无数道目光,都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眼睛里不是佩服,却是怜悯。谁不知道许子敏治学最严,若是恭顺地领了罚便罢。若是不领,那可不是抄两遍的问题了!
“不服?哪里不服?”
“我们都算不得才女,唯有她才算得才女么?若要我们承认,总要拿点真材实料出来,我倒不信,我……我们这些人,都不如她不成?”
她本想只说自己,临到嘴边,却弱了气势,改成了“我们”,把芙蓉别院的姐姐妹妹们,全都套了进去。
许子敏冷笑:“你也真说得出这话来!老实告诉你,别说是你,这里站着的人,除了七公主外,余者还真比不过苏依依。”
一侧默立的女子嫣然一笑,微微敛衽:“许先生过奖了。”
苏一一惊愕地看向她,对方回了她温婉一笑。
这就是七公主?果然不负苏明翔给她下的那三字评语——“很温和”。她的服饰,并不见华丽,月白的绸衣,甚至不是蜀锦。领口和襟口,绣着同色的花边,胸线处缀着两排流苏。通身打扮,只见精巧而不是见富丽,正是光华内敛。
然而,这些低调的奢华,却掩不住她的美丽。如画的眉目,恰似远山含黛。一双翦水双瞳,清澈见底。眼波流转时,眉间便氤氲了一层烟霞。年纪也不甚大,依着身量,也不过是十三四岁的模样。
更何况,她是刚刚方流珠挑起事端时,少有的露出担忧之色的人之一。苏一一顿时对这位美丽的公主大生好感,对着她也回以莞尔一笑。
迟暖暖被许子敏那一瞪眼,气便先一步虚了。方流珠却朗声接过了她的话头:“今日先生刚刚讲过歌行体,今日不如比一比歌行罢。且要有个限定,不妨以春月为题。”
苏一一脸色顿时有点呆滞。
正文 第083章 要赢得漂亮
第083章 要赢得漂亮
迟暖暖连连点头:“方姐姐说得甚是。”
许子敏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苏一一,顿时皱眉:“一首歌行,可不是盏茶功夫便能做得出来。况且,苏依依不过才刚来方院第一日,莫如换首七律罢了。”
方流珠却抿唇一笑:“先生也听到了罢,她才刚说什么来着?她那在乡下的先生,可已经讲过了的。”
“乡下的先生”,这五个字里,分明含着莫大的讥讽。苏一一脸色不变,心里却大是恚怒。魏尔瞻与她虽份属师徒,然则在她的心里,却总当他是知己一般。更何况,她的一一制药,得以经营下去,也全仗魏尔瞻那里A来的无数药方。
“既如此,那便歌行罢!”她缓缓地说,眼睛里厉芒一闪即收。
这方流珠想是知道许子敏收自己为关门弟子的缘由,方弃词就诗,且选了风格更为灵活的歌行体。更何况,苏一一那脸的呆滞,更让她得意地以为,这种诗歌体裁,必不为她所长。
殊不知苏一一那脸表情,却正是因为这个题目,竟似是为张若虚那首著名的《春江花月夜》量身定做,刹那之间,根本不作第二首诗之想,才会出现那样的表情。
“好,咱们便请许先生作个评判,到底谁当得起这‘才女’二字!”方流珠肃容对着许子敏福了一福,才把目光瞪向苏一一。
“我可没说自个儿是什么才女……某些人自我感觉太良好,会做两首歪诗,便总当自己是个才女而已。”苏一一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摆出一脸的天真。
心里却暗暗好笑,以她两世为人,加起来怎么也得三十来岁的年纪,却偏是在这里装嫩,竟似是重为人世后,真长得小了。
“哼,咱们国子监,可是凭实力说话的。别在这里卖弄你的嘴皮子,一柱香时间以后,才见真章。”方流珠说罢,甩了手便扬起下巴,仍往教室行去。
许子敏脸色阴沉,转头看向苏一一。却见这小丫头眼含笑意,满脸轻松,浑似毫不在意,顿时心下大定,好奇心又起。
“依依见过七公主。”苏一一虽然打定主意,这三年潜心向学,不与这些权门贵女打交道。但七公主有意示好,她自然也懂得适时感恩。
“可不要留手哦!”七公主眨了眨眼睛,沉静贞婉中,竟带了三分调皮。
苏一一心里一热,悄声道:“放心,非把她打得落花流水,往后不敢以才女自居!我是乡下人,见过人家打蛇。”
“打蛇?”七公主纳闷地眨了眨眼睛,长睫毛扑闪了两下。
“打蛇,要打在七寸上呀!”苏一一也学着她的样子眨了两眨,两人相视而笑,竟仿佛并非初次相见,一下子彼此熟稔了起来。
七公主敦促道:“我不拖你说话,快去好好想来!”
苏一一哂然一笑:“放心,要想赢了礼部那两位小姐,还不用费十分力呢!”
方流珠和迟暖暖回头,狠狠瞪她一眼,才落了座。
七公主轻摇螓首:“可莫要小看了方流珠,她在京城也颇有文名,尤擅作乐府诗。”
歌行本是在汉魏六朝乐府诗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而代表这种诗歌体裁正式形成的标志性作品,便是刘希夷的《代悲白头吟》与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苏一一托着腮,外人看着是在苦思冥想,却不知她正在心里憋着笑。皱紧的眉头,是为了掩饰在心里几乎泛滥成灾的笑意。
此诗一出,哪怕自己再谦虚地称自己不是才女,这“才女”的标签,可是要牢牢地贴到自己头上了。只不知……后人提起歌行这种体裁,是否会把自己当成鼻祖呢?
“我已是得了!”方流珠忽地振衣而起。
此时,香方燃了大半柱。
“我也得了。”苏一一轻描淡写,托着腮,竟似不以为意。
“哦?那便先听听你的!”方流珠虽是惊异,却仍是不屑一顾。歌行可不比七律七绝,只四句八句,便能终篇。谅她小小年纪,未必就有能力驾驶这样的长篇诗歌。
“好啊,也省了许先生的功夫,不必听你和迟小姐的歌行。”这一回,苏一一毫不谦虚,语声虽然软和,口气却极是狂妄。言下之意,竟是她此诗一出,其余人根本不必再作下去了。把方迟二人,气得花容含煞。迟暖暖还未能终篇,只能朝着苏一一干瞪眼。
方流珠气得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干瞪了半天眼,才缓缓点头:“好,好……倒是让我们都听一听,你这乡下来的才女,究竟能做出什么好诗来!”
许子敏虽是极为护短,此时也不由微微皱眉。这口气,未免也太托大了些。
他哪知苏一一实是胸有成竹,张若虚仅留存了两首诗歌,却因这首《春江花月夜》而俨然成为了“孤诗横绝,竟为大家”,由此可见此诗在古诗中的地位。
“方小姐既提议以春月为题,我这诗的名字,便叫《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她打定了主意,要用这首千古名诗,熄了方迟二人的气焰。虽不想涉足权贵之间的明争暗斗,但既然方流珠欺到了自己的头上,便是彻底地得罪了礼部这一派罢了。要赢,便要赢得漂漂亮亮,让她们再起不了争胜之心。
如若不然,三天两头地遇着斗诗,她可真要变成方仲永,不几日便泯然众人矣。
因此,她琅琅而诵,气也不歇一口。只诵至一半,举座皆惊。许子敏更是睁大了眼珠,看着苏一一的目光,竟似看着稀世珠宝一般。心里不断地念着:老夫这回可赚了,这个关门弟子,只要好好雕琢一番,日后成就可不在南陈君如玉之下!
苏一一看着方迟二人目瞪口呆的样子,目光流转,声音不断:“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花摇情——满——江——树。”
她用三个抑扬顿挫的字,结束了全诗。整个教室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苏一一的身上。
震惊、难以置信、羡慕、嫉妒……不一而足。方流珠与迟暖暖二人,面如死灰,四只眼珠子紧紧地盯着苏一一,再无任何战意。
苏一一微微抬手,才发现桌上并没有准备茶水。身边也不知道是谁,拿了自己的杯子递过来,讨好的意味含了十足。
多不卫生啊……苏一一虽然打消了喝水的主意,还是佯装抿了一抿,才莞尔一笑:“柱香时间还不到,方小姐和迟小姐的诗,也可以出炉了。”
“扑嗤!”七公主忽得笑出了声,“依依此诗一出,还有谁敢把自己的诗拿出来,丢人现眼,贻笑大方?倒莫如藏拙的好。”
方流珠握紧了拳头,忽地振衣而起,头也不回地便扬长而去。迟暖暖也失了气焰,垂头丧气地跟在她的身后,出了教室。
“苏依依!”许子敏激动的叫声,让苏一一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先生……”她的客气话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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