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垚冰,以及红鬃马。
“喂!你以为你是谁啊?叫咱们安静?”有人老大不高兴地呛了句,目光直狠地瞪着来者。
“老兄,这可是你们自个兒说的,要是她……”手往旁边的初云一指:“备了马,你们就没话好说的。难道,是在下听错了?”垚冰掏了掏耳朵,俊容摊着童叟无欺的笑容。
“你……”还想开骂,话却被垚冰“停止”的手势阻了。
“嘖嘖……都说该安静了,还这么多话?!”扬了扬牵在手里的组绳,亮嗓说道:“各位可看清楚嘍,这匹马是她的。”执起初云的手,垚冰将绳头塞入她的手里。
“现在,她可以去了吧?没问题的话,請点头。”
在场的几个粗汉,彼此相看了眼,不约而同依了他的话,将大脑袋瓜地往下压了压。
“很好很好!”垚冰满意地挑起了眉,爽快一揖,“各位还有事要忙吧?在下不多言了,告辞!”
说完,旋了个身就要离开。
“等等!”初云自后方拉住他的袖摆,“你就这样走了?”
她的声音撞进耳里,垚冰猛然屏息,神情瞬间僵凝,任静默淌流着……
“真的……就这样走了?”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原本控驭好的情绪,此刻在胸口翻搅如潮。尽管不舍,但垚冰却明白——自己喜欢眺向远方、神采飞扬的她,就如同他喜欢逍遥如风的自己。
他深深吸口气,慢慢地、慢慢地,同时心底暗数——一、二……
三!
“啊——”初云一声惊呼,随即狂笑出声,指着突然转身的垚冰,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咳……哈哈哈……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哈哈哈,好好笑……”
“好姑娘,我这可是个又苦又伤心的表情呐!”他边说边将鬼脸又夸张了两分。
“哈哈哈……哪有人会像你这样,笑死人啦!”咯咯笑声未歇。
逗她开怀,自个儿的心底也舒缓了些:“唉……我这么又苦又伤心的,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唉……老天爷啊……”
“少来了!”她哪会不知他在做戏,鼻尖儿一皱,“你哟,就爱胡扯!”
“嘿嘿……对呀,我就爱跟你胡扯。”他最喜欢她笑的模样,毫不做作,就像灿阳下的草原风,纯净爽直。
笑声渐息,初云舒了口气,两泓水眸,笑意犹盈盈:“谢谢你的马。”
“这句话,接得不对!”
“嗯?”她不解。
“唔,你该说的是……”浓眉斜挑,飞快眨了个眼,拔高了嗓,学她的声音:“我呀,就爱听你胡扯。”
“去你的!胡说八道!”初云睨了他一眼,红着双颊,转过身去。
瞅着她纤瘦的背影,就算倾出玩笑话,惆怅还是去不尽呐……
垚冰清不自禁揉了揉她的发,轻轻叹了口气,沉沉说道:“唉,头发剪这么短,倒真像个男孩儿了。”
初云一怔,离愁又悄悄攀上了心头。
“今早醒来时,怎么没瞧见你?”她还记得当时洠Ъ潘穆诚羲鳎氨纠矗敫闼翟偌摹!
垚冰淡淡一笑:“那么,就现在说吧。”
就是因为知道她要跟他道别,所以刻意避开。過去三天,离别的氛围持续堆叠,让他向来不羁的心,沉了、重了……这种感觉,太陌生了!
初云霍地转身,将东西飞快塞进他的掌心“这个给你。”
“给我?”是两截断簪。垚冰抬眼向她,有些讶異。这断簪,可是她相当珍惜的呀……
“偷羊贼,这句话,你接得不对哦!”笑颜骤亮,初云立起了指,在他面前左摇摇、右摆摆,“唔,你该说的是……”她刻意放慢了速度,压低了嗓,学他的声音:“我、会、好、好、收、着。”
“哈哈哈哈哈!”垚冰被她的模样逗得放声大笑。这初云小姑娘啊,想是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生死伙伴?”驀地,她举起了右手。
恣笑敛成微晒!夜般幽深的瞳眸凝照着,不动如山,垚冰终于将自己的大手缓缓贴上了她的——“生死伙伴!”
第七章
大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头……依序折了四回,初云瞅着自个儿的手,轻轻叹了口气:“唉……才二十天呀?”
这二十天,怎么觉得比二十年还久?
车队里的人是热直肠子,既然上了路,对她挺照顾的。大胡子就曾说过——到东边的路长得很,中途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准,当然要互相照顾。
一切都好,只是,难免会想念……
“骑个马也能发呆?想家啦?”大胡子驱了马过来,与她并骑。他是车队的领头,名叫鄂温雷。
“没的事!”初云连忙摇头否认。
“想家就想家,没什么好丢脸的。”她的反应迅速得反常,惹得鄂温雷哈哈大笑,“咱們一票兄弟,来回这么多次了,还不都会想家?对吧?”
他转头朗声一问,引来许多附议。
“小鬼,咱们可是用一条命在做买卖。”说话的,是瘦巴巴的乌塔。“要不是想着阿丽娜在家等我,这买卖钱再多,我也不干!”
“每次回家,我的老妈妈就会煮一锅羊杂汤,想到那味道,嘖……什么强盗、什么暴风,我就全不怕了。”
“呸呸呸!吉尔都,你说的是什么辉话!强盗、暴风你自己去碰,老达我可不想跟你一块儿倒霉!”
他的话一说完,所有人全笑翻了。
初云感染了热络气氛,眉眼也不禁弯弯如虹,笑了开来;记忆里,自阿娘离开后,她几乎不曾和這么大群人说说笑笑。
“你到东边去,或许留在那儿,或许还会回到西边。”鄂温雷转回头,向初云温和说道,“但不管到哪儿,人,总是要回家的。”
人,总是要回家的……初云看着鄂温雷蓄满胡子的脸,没有回答。
莫名地,心湖映出了张俊朗的脸,是他,那个偷羊贼。唇角轻轻漾起笑容,情不自禁扰了抚红鬃马,这是他们同在一块儿的记忆……
难道,这种无法湮灭的惦念,就是家么?
云随风流,合该是没有家的。更何况,现在的她才刚拥有自由,就算思念如缕,还是,先飞吧!
此时,车队前头却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疾呼:“鄂温雷!事情不对劲了!”
鄂温雷还来不及策马前看,四面绝起的烟尘已经让他明白了情况,连忙抽举大刀,粗声叱喝:“快!快护着中队!”偏了个头,又对初云说:“你到中队去,跟着车,别乱闯。”
是强盗,在荒漠中来去无常的强盗!
众人纷纷拔出大刀,准备应付一场恶战,然而,强盗像潮水一波一波袭来,很快地冲散了车队队型,缠斗的人影、无序的马匹让场面愈形混乱。
“小鬼,你先走吧!”情势似乎对车队越来越不利了……
“不!”刀剑相撞的促钻声、近身搏杀的吆喝声吞没了她的嘶吼。
血星四溅,鄂温雷、乌塔等人全都挂了彩,却仍旧顽强抵抗。
她在,帮不了忙,但面对车队的伙伴个个受了伤,又怎么走得了?初云紧紧贴伏在马背上,脑袋着实慌成一片空白。
突然“啪”地一响,不知是谁在红鬃马的屁股重重拍了下,马儿吃痛,昂起半身啸了声,便如箭簇般往前狂奔。
初云心一惊,抓起繮绳便要转头回去,可红鬃马性子激烈,怎样劲拉都阻不了飞蹄。
能做什么?现在的她,能做什么?问题不断擂打心鼓,初云明白,自己无法一走了之啊!
脑海忽现一束光,直穿黑暗,让她眼睛亮了、笑容露了、血液热了,紧接着口里飞进出三个字:“讨救兵!”
日头东升西沉已三回,路上却连半只飞禽走兽都没见着,更甭说是人了。
纤瘦身躯瘫挂在红鬃马上,三天三夜下来,滴水未沾、点食未进,甚至不曾稍有停顿,如今裂了唇、空了胃,骨头僵硬酸疼,气力似乎全抽干了。
“不……不行!”勉强动动干唇,对自己说,“撐住,要撑……要撑住……”挺起腰杆子,饥渴疲乏却让她一阵天晕地眩。
咬紧牙根,双手抖索地管吓里取出了簪子,初云努力抗拒眼皮的沉甸甸,定定瞅着。
那是偷羊贼给她的簪子。
不能输!若她真死在这儿,那他……怎么办?他和她,可是击掌为盟的生死伙伴呐!
所以,绝不能输、不能放弃!
气一提一泄,手一扬一落,簪尖直直往大腿刺下。
骤来的剧痛浇醒神智,圆眸突睁,初云加了把劲策马奔驰,希望疼痛的清醒能让她支持久一些,至少——要找着救兵呀!
※ ※ ※
“亲爱的姑娘哟,草原牧羊一个人,我来作伴可愿意?啊,只要好人在一起,沙漠就能变花园……”
“爷,这曲儿不是这么唱的。”向导古哈听了实在忍不住,于是自个儿唱了起来:“亲爱的阿哥哟,草原牧羊一个人,阿妹作伴可愿意?啊,只要好人在一起,沙漠就能变花园……”
垚冰无奈叹了口气,微微一笑:“明明前面有道墙,走到那儿你会转弯,还是一头撞成泥?”
“当然是转弯。”但……这跟唱歌有啥关系?
“这就对啦!人要懂得变通嘛,我不是姑娘,改个字儿来唱岂不更合适?”唔,这人是直了点,但还不算太蠢。“来,跟我一起唱!”
“啊?一起唱?”为人领路,还得兼“伴唱”?!
“既然你会这首曲,来,一起唱更有趣。”垚冰向他便了个眼神,便径自引吭,手里的马鞭子还边跟着节奏在空中轻敲:“亲爱的姑娘哟,草原牧羊一个人,我来作伴可愿意?啊,只要好人在一起,沙漠就能变花园……”
大爷兴致高,他呀,硬着头皮也得扯开破锣嗓:“亲爱的姑娘哟,草原牧羊一个人,我来作件可愿意?啊,只要好人在一起,沙漠就能变花园……”
青天高高,白云飘飘,艳阳照照,心情好好!
明明对他来说,调查臭烘烘的阴谋是件顶無趣的事,可自从在“大城”将情报全数搜集后,晒在俊脸上的笑容就没卸下来过。
因为情报在在显示他,必须回中原一趟。
这样……嘿嘿,应该就不算是被思念牵着鼻子走,不算受到羁绊了,哦?
垚冰唱得正开心,但猛然闯进眼帘的景象,却硬生生阻断了他高歌的兴致。
狂风扬起尘沙,鼓荡出呜呜哀鸣,但垚冰和古哈沉默了……
好半晌,古哈才訥訥地开了口,却因惊骇而语不成句:“爷……这个……这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