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小男孩在蓄意着报复。他先是找了双姐姐冬天穿的纱手套,又寻来了一双可以套进他鞋子的解放鞋,还藏了一盒火柴。
在又过了好些天后的一新月夜,小男孩从他独自睡的小房间里悄悄溜出,来到大队长的茉莉花地。大队长的茉莉花地在茶叶山脚下,而茶叶山对小男孩来说太熟悉不过了。小男孩先把晒在茶叶山上的稻草一把一把地拖到茉莉花地里,堆成一个大大厚厚的圆圈。然后把花盆里的茉莉花一株一株地拔出来,堆在稻草堆里。经过大半夜的努力,栽在盆里的茉莉花都被小男孩拔了放在一堆了。山脚的田里却有种在地茬上的,根扎的很深,却是不容易拔。大半夜的剧烈运动,小男孩也早已累脱了。最后,小男孩又在茉莉花上铺上了稻把,一把火点燃了起来。熊熊烈火燃烧起来,带着小男孩的无穷恨意。点燃后,小男孩一股烟溜到茶叶山顶观望。一阵子后有村民起来观望,待到卢凤英哭天喊地赶来的时候,火势已经渐渐熄了。
小男孩就是在老幺婆哭喊的时候溜回家的,回家后小心整理身上的泥土,因为那时候小男孩很少的换洗衣服。幸好沙土也不粘衣,更何况小男孩整天在泥土堆里打滚,倒也并不怕添些泥土上去。
虽然头天晚上累了大半夜,第二天小男孩还是很早就起来了。只见村民凑成一堆堆,谈论着昨晚的大火并且在猜测着什么。半晌,公社里的派出所公安来了,一时间老幺婆的茉莉花地又围满了看“象”的人群。那小女孩没有去,小女孩的父亲也没有去,小男孩也怯得不敢去。
午后,公安的摩托艇把小女孩的父亲带走了。小男孩在路边亲眼看见了这一幕,他赶紧往小女孩家跑。只见小女孩独自坐在院门口发呆,眼睛已经红肿了。远处有好些村民在观望着,只是没有一个人来劝慰。小男孩轻轻地扶起了小女孩,轻轻地对她说:“我相信你你父亲是无辜的,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小女孩也忽然感到得到无穷力量的依托,她再也不哭了。小男孩整日陪着小女孩,当晚又悄悄地溜出来陪着她。第二天晌午,小女孩的父亲走路回来了。
卢凤英那老幺婆已经骂了整整一天的大街了,见小女孩的父亲没事回来了,就叫上了她的两个兄弟拿上柴刀和锄把往小女孩父亲的茉莉花地去了。小女孩的父亲闻讯急急赶去,茉莉花早已翻倒了一片。小女孩的父亲极力护着花,手臂也被老幺婆砍伤了。那兄弟两个见机又用锄把狠扫小女孩的父亲,小女孩的父亲倒地了,发出了嘶声力竭的嚎叫。老幺婆三个也被那阵势吓怕了,匆匆地溜走了。小男孩和小女孩跑过去扶着父亲坐起来。小女孩的父亲冒着滚珠般大汗,怎么也站不起来。村民是没有一个人敢出来相帮的了,那时候大伙都要在生产队混饭吃,得罪了生产队长,那他以后的日子甭想过了。“快去取钱来,把自行车推来。”小男孩吼着对小女孩说。小女孩随即应声去了。小女孩一会就推着自行车到田头大路边,并把一沓十元头递给了小男孩。小男孩推上车子就往公社的卫生院赶去。公社离乡村有二十里地,而小男孩骑车是在自行车三角架下骑的,足足用了大半天时间。救护车同小男孩回来了,小女孩的父亲住进了卫生院。一个星期后,小女孩的父亲送回了家里疗养。从此每天的茉莉花采摘和送到收购站,小男孩都帮着小女孩。乡野村民的目光是尖酸的,言语是毒辣的。他们戏称小男孩和小女孩是小夫妻。平常说的乡村里人淳朴、善良,那是屁话。所谓的淳朴就是愚昧,所谓的善良,那就是恶毒。山里种田的人本是上天给他们的惩罚,要让他们一辈子扒土扒粪、,一辈子用红薯堵住他们的猪嘴!我讲到激愤处,突然把嗓门提高了。小灵子怔怔得看着,一脸似懂非懂的疑惑。月月却轻咬着唇,垂着眼,淡淡的凄凉。
从此,小男孩、小女孩就象两只小老鼠,他们挑偏僻的小弄行走。但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们的友情——或是血肉般浓浓的亲情。他们在他们的天地里依然开心着,快乐着。
一个月后,小女孩的父亲能下地了,却再不能去干农活了。他走路须拄着棍子,他开始去试着拿砍刀去砍人,但几下就被村民夺下了。他试着去上吊,结果只惹得小女孩哭天呛地和村民的嘲笑。
一天在故伎重演后,小男孩大人般地对小女孩父亲说:“真的要死,也要象样的去拼个做做本,在家里穷折腾究竟折腾到了谁呀!”小女孩的父亲眼里又流露出一种斗志,从此再不寻死觅活的了。小女孩的脸上又有了一些感激和敬畏。
其实,小男孩心里早就有了为小女孩一家报复的念头。那时的小男孩虽然只有十一、二岁的光景,心思却是慎密极了。有一天,小男孩又为小女孩送茉莉花去,去前又向小女孩要了些钱。送了茉莉花后,小男孩又到公社里大打铁铺里买了四个野猪夹子,带回家偷偷地藏在屋后的茶叶山上。又过了几天,恰逢茉莉花疏花期,小男孩怂恿小女孩带父亲到姑妈家去住几天。小女孩很是狐疑,但经不住小男孩的诱说,带着父亲去了姑妈家。这次,小男孩趁着天暮色之际,把四个野猪夹子下在了老幺破留下来的茉莉花地里了。夹子下在花垄间的走道上,上面用浮土掩饰得很好。茉莉花田是每天要过水的,走道上很湿很滑,采摘的人多是赤脚下田的。第二天下午果然传来了捷报,夹子夹住了一头野猪!不过夹住的是头雄野猪,是大队长,夹坏了他的脚踝。可惜了那只老母猪!大队长住进了医院,听说也将瘸了腿。老母猪的气焰一下子焉了,虽然也还骂着街,但每次下地都要用竹棒探着走。她肯定如此想——仇视她家的,不只是小女孩一家,只是别人憋在心里罢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小女孩回家了,常常用异样的眼神看小男孩,也曾用弯角的话语去打探小男孩。小男孩只是装作什么也不知,其实他心里清楚,小女孩也猜到事情的大概了。他们以后从不再提及,只当是他们心中的秘密了。小男孩和小女孩的约定,要高高地昂起头做人,他们说,他们是最优秀的,他们不是乡巴佬,他们要快乐地走在一起。接下来的学校生活中,他们淡淡地对视老师的冷眼,同学的嘲讽,他们的成绩是最优秀的,他们也是最快乐的。在我讲故事期间,月月始终盯着她自己的杯子,但她脸上神色却也时喜时悲。我知道,她的心神又和我一起重温了那童年的历史。灵儿很乖巧地躺在我怀中,也许她还有许多疑惑,有许多无法理解的地方,但她忍住了,至始至终没有打断我的述说。其实我也没有立意要说给她听,不想把曾经同龄我们的沉重加在她的身上。听了我慢慢的述说,灵儿也犯困了,但也愈显得娇怜可爱,她抱着我的脖子说:“舅舅,你今晚抱着我睡好么?”我轻轻地抚着她的头,点头答应了。灵儿知足似的合上了双眼。
月月拎着酒杯,晃荡着杯里的红酒,悠悠地说着:“对茉莉花的记忆就这些么?”我抬眼看了月月一眼,不作答。其实茉莉花在香沁我童年的同时,也曾经深深地扯痛我幼嫩的心灵。我的思绪再一次地陷入了往事……
茉莉花的故事(二)
升学考考完了,录取通知很快下来了。我被县一中录取了,而月月则被乡中心校录取了。没有经历过离别的我们一下子仿佛感到到了生死离别的境地。就要开学了,我和月月坐在横头山茶叶山顶上看着落日渐渐落下去,谁也不说话。虽然县城离乡里只有十几里地,但对小小孩童来说不啻于万里之遥。我终于看到了月月的泪珠一串线般流下来。“不要哭呀,不是每个星期都可以见到么?”我劝慰她。她流着泪点着头,最后再三叮嘱着:“每个星期给我写信哦。”我认真地答应了。我们仿佛经历的是一场生死离别。
到县城了,我起先还给她回了几封。后来我渐渐的不如意了。年级有四个班,我录取时的成绩是第八名,我的数学成绩是98分,排在全年级第二。命运是爱捉弄人的,数学成绩第一名的也分在我们班,他做了课代表,备受数学老师关爱。县城里的日子对乡下孩子来说不太适应,尤其是我。我再没有了优越感和自信心,半学期后,成绩一落千丈,尤其是数学,几乎不及格了,我一下子萌生了辍学的念头。月月照例给我写信,她把信写得很长,字迹也很娟秀。我却懒得回信,即便回信了,也是短短的几句话。记得有一次回信是这样写的:“也许生活开始考验我,但贫困和孤独压抑着我。我真的无法承受一切。也许天天梦想的一中是葬送我的坟墓。”我渐渐地疏远了月月,甚至星期六、星期天也不再去见她。日子在艰难中一天天过着,初一的上半学期过去了,下半学期过去了,暑假过去了,初二的上半学期过去了,下半学期过去了,又迎来了暑假。暑假的每天早晨里我都在村边远处的河边转悠,从村段的上游走到最下游。有时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河边,一坐就是一晌午。母亲对我严苛依旧,父亲却一贯把我这个多生儿当作人们哄传的状元郎般宠爱着。半百父亲的艰辛劳作深深地刺痛了我,而我却一任放纵着自己。
天气更炎热了,又该见到了茉莉花的盛花期。好个炎热的午后,我远远地望见月月和他父亲在烈日下采摘茉莉花,好几次想过去帮忙,却终于止住了脚步。一日午饭后,月月来到了我家,她先是和我父母亲打了招呼,接着又和他们闲聊了起来。我在一旁观看着,过了一阵,作势准备离去。
“柯可,一会帮我采摘茉莉花,好么?今天是大日,我和父亲两人可能采摘不过来。”月月及时地叫住我。“去帮帮月月吧。”母亲也及时帮腔。我推脱不过了,点了点头。月月的脸上霎时闪过欣喜的神色,她忙说:“一会我来叫你,今天可要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