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忙说:“一会我来叫你,今天可要费劲了。”月月说完,高兴地自顾着去了。
过了一阵,月月提着两只大花篮,两只小花篮来叫我了,顺便给我带来了一顶凉帽。花田依旧在原来的位置,规模却大了一些。我和月月一路无话地来到了田边。月月脱下鞋自顾下地了,我在后头注视着她,好长时间不见,月月好象忽然就长大了。她今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戴着小巧的花边白色草帽,连衣裙也很精致,一双手臂还戴着细花的白长手套。是呀,月月爱打扮了,月月长成大姑娘了。我心里忽然如此一想。茉莉花长势很好,大丛而翠绿,顶上冒着一颗颗雪白晶莹的花蕾。开始采摘了,月月自顾着采在前头,一会我就落后了。由于是大日,花朵竞相开放,四连朵、五连朵的很多。我不由得想起以前采摘时为了和月月比连朵的数目,把半生的花蕾也凑上去了。月月总是笑着相让,总是那么迁就着我。月月父亲也来了,我已采了半垄,而月月已采到了垄的尽头,从另一垄回来了。月月父亲的腿艰难地拐着,他客气地问起我的学业,我含糊地应着。我偷眼向月月看去,却发觉她也在专注地听着,手下也缓了。我们很快碰头了,月月已采了满满的一篮,我看看自己的篮里却是大半篮。我亏心的一笑,月月也报以一笑。我们什么也没说,但仿佛隔阂许久的心意又在霎那间又一下子相通了。当我往回摘时,发现月月在采摘自己左右两行的同时又在摘我边上的一行。我明白了,月月是想让我赶上去,和她并排一起摘。于是,我加快了手脚。第三垄开始,我们就已经并排采摘了,我们依然不说话,自顾着摘着。很多次,我们都把手伸向同一朵花,手背轻轻地触在一起,但我们都及时地缩了手,放着那一朵再不去采它。我们曾经戏谑的留朵叫“放生”。我们又相视一笑,忽然间我又觉得月月的一笑有着动人心魄的温柔感。
天实在太热了,太阳光是白色的,空气里没有一丝的风,田头在麻子树上的蝉传来疲惫的零零碎碎的叫声,花还有一半未摘,而我们的采摘速度已明显的慢了下来。又一垄到尽头了,月月说:“去喝口开水,歇一会儿吧。”说着带头到田头水塘边的水扬树阴下。月月父亲先前已带了开水瓶浸在水塘里了。月月拎起水瓶拧了盖先递给了我,我摇着头示意她先喝。她什么也不说先自己喝了,喝完了递给我。我接过猛喝一肚。树阴下明显地凉快多了。“受得了么?”月月简单地问了一句,我没有做声。我看着她,发现她背上已经湿透了,一种怜爱之情油然而生,随手取过放在一边凉帽为她扇了几把。月月的眼中忽然噙满了泪水,她随手拎起小篮子扭头就走,扔下了一句话:“你再歇会儿,我先去摘了。”我一时怔在那里,不知怎么才好。我看她走出了好一段,才默默地随了上去。
到五点了,总算摘完了。乡里收购点是截止到晚六点的,所以必须尽快送去。我们急急地赶回家,月月匆匆地把茉莉花撒了一些水后就装在纱袋里,过了一下秤,推出自行车就准备上路了。
“几斤?”我问。
“28斤准。”月月说。
“我帮你送去吧。”我又说。
月月没有推脱,把车扶手让给了我。我推上车就急急地往乡里赶。车到半途,突然“咔嚓”一声,链条断了。因为我是骑跨在三角架上的,一时慌了,把不住龙头,车一下冲了出去,我也狠狠地被摔在地上。夏日里的裤薄,裤子早已摔破了,右腿膝盖也去了深深的一层批皮。我试着起来,但这一跤摔得不轻,走路已是很艰难了。身上没有时间,但我知道时间已经很紧了,我推着车努力地向前进。走了一段回头看一段,多么希望有个骑车的人能来帮我一把。没有人来,周围也没有村庄,我只有尽力往前赶,但是脚疼得很厉害,走路时都打颤了,远没有平时的利索了。好不容易赶到收购站已是六点二十几分了,收购人员刚开车走人了。我一下子懵了,三个人烈日下辛苦采摘的二十八斤茉莉花,可是值一百多块钱呢!一百多块钱是多大?我每星期的零用才一块钱!我怎么回去给月月交代!烈日下的汗水是不值钱的,膝盖上的皮肉是不值钱的。但我怕看到月月父亲颓丧的身影,更怕面见月月幽怨的眼神。我一时感到犯了弥天大罪,感到天一下子塌了下来。我在收购站呆坐了良久良久终于没办法了,只好丧气地一步一步的回家。
回家的路变得更加漫长了,我也不知走了多久,天完全黑了下来。终于快到了,忽然听见月月在喊我。车子的呤啷声让她先看见了我。我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月月已迎上来,“怎么了?”“我误了时间了。——链子断了,摔了腿。”我怯怯地回答。
“没事么?让我看看。”月月抢过车子,把车子立了起来。
“没事。”我丧气得快哭了。
月月俯下身,帮我仔细地看了看膝盖,膝盖上已渗出了一片鲜血,周边也肿得象馒头。“疼不疼啊?还能走走动么?”月月一脸的关切。“腿还可以,只是茉莉花收购不上了。”我感觉只想哭。
“没事,人没摔怎么就好。茉莉花就当是我们白忙一下午吧!”月月故作轻松地说。
“那你父亲那里没事吧?可值一百多块钱呢!”我又担心道。
“没事。他晚饭后开田水了呢。等会回去,我们也作黛玉葬花把它埋了吧。”月月果决地说着。我怔怔地瞧着她,心里稍稍安顿了些。“这么迟还不回来,我担心着你呢,要不是怕前边的坟场,我老早接到半路上去了。”月月说着并坚持让我坐在车架上扶我回去。我更加不自在起来。月月早已换了一套裙子了,纤纤弱质的她艰难地推着车子,我只闻见一股悠悠的清香。茉莉花已到了开朵的时间,但香味分明又是月月身上的体香。
到家了,月月只是让我洗手吃饭,我却只挂记着茉莉花。月月笑着说:“瞧你那胆小样,怕是不埋了那茉莉花,你都吃不下饭了。”说着去取下茉莉花倒在一个大箩筐里,雪白的茉莉足足装了大半箩筐。雪白的茉莉一个个如睡醒的顽童,慢慢地伸展着肢丫。花瓣展开了,一时间满屋芳香。终于,我们在院旁的菜地上挖了一个大坑。看着满筐洁白而喷香的茉莉,我们都犹豫着不舍。终于,我们还是无奈地把半箩筐的茉莉全倒进坑里埋了起来。多少年来想起这事,都有扯心的痛,但年青的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月月在晚饭时是特意宰杀了山黄鸡的,面对喷香的鸡肉,我却愧疚得难以下咽。在我吃饭时,月月早已去取了药膏来帮我敷上了。月月边敷边轻轻地说:“也许我们以后还要遇到更多更多的困难,但我们一定能开心地去面对,是么?”我停下了咀嚼,看着她,却不作答。月月接着说:“就象你,在同样的条件下,你能把书念得比任何人都好,是么?相信自己,相信我们能去面对一切。”月月半跪着在帮我轻轻地揉搓膝盖,忽然含着泪说:“前些天,你忽然不理我了,我也感觉到了无比的绝望。其实我早就想,你能跳出农门,能带我远离这蛇蝎之乡。”月月含着的眼泪终于齐齐地流下来了,我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好久了才去帮她擦了擦泪水,轻轻地把她的头靠在靠在膝上。我忽然有某种异样的幸福感,同时也感到了无比的责任。我能承诺什么呢?我任由着月月流着泪,轻轻抚她伏在膝上。院们外老父亲来找我了,我轻轻地扶起月月的头,又轻轻地抱了抱她的头,并在头上轻抚了几下。“我回去了,明天就开始读书。”月月的脸上又有着无比的欣慰。
其实初中的课程也是挺简单的,只是我自己没有了方向。从小学进初中,课堂忽然多了六、七门功课,让人一下子难以适应。在静思了以后,我就决定专攻数、理、化和英语,至于植物、动物、政治就当闲书一般看了。我于是翻前几册的教科书从头到尾重新开始了摸索,渐渐地我又找到了以前的感觉了。整个夏天,读书累了,或去田间地头散步,或去河边钓鱼,我觉得自己的意境又高了一层。
又开学了,我开始自信地走自己的路,主课我认真地听讲,副课就不大去理它,有时就找个理由请假去睡觉。班主任以为是后进生也就随意了些,不想在几次测验中,我的成绩又开始凸现了。月月又开始给我写信了,只说些轻松的,还开始在信里给我夹寄树叶标本,有时候却是红叶。母亲给我零用钱依然是一块,但月月却每个星期都给我,在开始几次后,我也心安理得了。
很快到了升学考了,一切都还顺人意,我又被一中高中部录取了。父亲、母亲虽然不关心我的学业,却也是很高兴。最欣喜的还是月月,仿佛考中的是她而不是我。其实我心中惧怕一中得很,那真是一扼杀人的心灵的地方,我把童年的快乐和另类的才智都葬送在了那里。而如今,又要同千军万马般,一同喂食,一同奔跑训练,然后在三年后一同去挤那独木桥。我心寒到极点,我害怕极了读书。多少年后想来,其实在我内心深处并不是惧怕读书的,只是惧怕那份寂寞无助罢了。
月月还在细细地喝着酒,脸已经微微泛红了,眼光也开始迷离起来。灵儿在我怀中已安稳地睡着了。
“少喝点吧。”我终于开口劝她。
“其实这么多年了,我也从不喝酒——是怕喝醉了没人照顾。”月月轻轻地说。
“今天有你在,我又可是放心地醉去了。”
我不作答,仿佛又回到十年前,月月也是如此地喝,终于喝醉了。
当我再次进入一中读高中的时候,月月却辍学了,她通过她姑妈的关系,进了县纺织厂。纺织厂很大,而厂里的宿舍离我们学校又很近。自从月月来了县城后,我从来没有觉得县城原来如此美丽可爱。北山连绵的山脉上,处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