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先生的母亲体质不好,很容易生病,生前让欧先生时常烦恼,所以小姐妳一定要健健康康的,使欧先生更爱妳。」
而欧去蓬终于在羽童迁入的第十天翩然来到,时间是深夜一点,他自己开门进屋,刘嫂从房里冲出来,手里还握着一根棍子。
「原来是欧先生!」刘嫂松口气。「我以为小偷跑进来。」
「小偷要来就来,妳拿棍子反抗他反而危险,放聪明点由他去偷吧,只要他别把我的美人偷走就行了。」欧去蓬一面上楼一面说,「工作赶完我就过来了,累得一塌胡涂,我的房间有准备好吗?」
刘嫂奇怪的看他一眼。「我去铺床。」
欧去蓬先到羽童房里看了一下,踩过起居室的原木地板,轻轻撩拨古典珠帘,展露于眼前的是一幅浪漫的春闺图,长毛地毯掩去他的足音,仿古的垂幔大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他的情人,她意态娇憨的睡脸令他情不自禁地俯身轻吻一下,此情此景,不由得欧去蓬得意自己的杰作。有些女人很能够激起男人的护花本能,过去有他母亲,今天有孟羽童,他非常满意。
回到自己房里,刘嫂已为他放好洗澡水。
「她看起来似乎平稳多了。」
「是啊,刚来那天我一直担心她会突然跑回家去,幸好她慢慢就习惯了。」
「她非习惯不可。」他阴恻恻的自语。
羽童直到次日清晨才从刘嫂口中得知,那时欧去蓬已起早游泳去了。
「欧先生习惯先游泳,然后在花房用早餐。」
羽童只好到花房等候。
欧去蓬直接套上海滩外套就进来了,相较下羽童显得盛装了。白净密褶的布料,简单大方的一件式衣裙,宛似向大地偷掬一瓢清雅,令人讶异女性是可以如此柔软,而眉睫淡淡的笑意,倚漾一种无心的甜美。
「早啊,羽童。」他在她对面坐下。
「欧先生早。」
「叫我去蓬就可以了。」他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早茶,似随意般的口吻说,「李商隐有一首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走马兰台类转蓬。』」他把全首七言律诗唸诵一遍,笑了笑。「最后那一句『走马兰台类转蓬』,形容一般人好似无根的蓬草一样随波逐流,往往都身不由己。先父为我取名『去蓬』,就是希望我不要像那蓬草,必须自己做自己的主人。」
「的确很符合你的形象。」羽童苦笑。
「妳还在不高兴啊?」
「没有,我过得很舒服。」
「那就好。」
羽童不愿一开始就闹别扭,改变话题,「我很喜欢你的收藏品,不知道你有这种嗜好呢,满惊讶的,过去你怎么都没提?」
「今天之前我们见面的次数用一只手就可以算出来,妳对我又似乎有偏见,即使给我机会,我也不会自讨没趣。」
「我对你没有偏见,你过去的风流史不关我的事,我只想知道,你将我安顿在此,你其他住在台北市区的情妇不会跑来跟我拚命吧?」
「我没有养过情妇,妳是第一个。」
「鬼才相信!」
「信不信由妳。」他眼中闪过一抹笑谑的光芒。「外面的人都以为我花大钱养女人,其实除了送她们几件衣服和一点小首饰,我很少花钱在女人身上,因为没必要,自愿送上门的女人已多得我应付不了。」
羽童觉得好恶心,看他那一副自我陶醉的德行,简直是男人之耻嘛!
欧去蓬好玩的看她脸上表情之变化,愈看愈忍不住满腔的笑意,大笑出声。「妳真有趣!我好喜欢。」俯长身过去在她额上轻啄了一下,羽童大感意外地瞪大眼,噤了声。
沉默地进餐,她不时打量对方,内心诧异同是男人竟有如此大的不同。卫希珑对生活环境的讲求很随便,最在乎他个人一举一动所能散发出来的魅力,即使取用一杯咖啡,也一定规规矩矩的将食指勾入杯耳,优雅地啜饮。欧去蓬却是直接握住杯身就口,一点也不讲究姿势,似乎粗野,反而令羽童有点心动。
「我不喜欢妳在心里拿别的男人同我比较。」他犀利的道。
「我没有啊!」
「我跟妳一样讨厌人家对我说谎,羽童。」
「你会读心术吗?」羽童反驳。
「妳刚好是我能读出心事的那种女人。」欧去蓬想到他的母亲。
「呸!你少夸大其辞,我才不信。」
「妳眼睛看着我,心里却在想卫希珑,真教人不愉快。」
欧去蓬面无表情的吃完早餐,进屋去了。
羽童有点内疚,没想到被欧去蓬说中了,也许她还不习惯跟他在一起吧!心一烦,走回大厅弹琴,一首「给爱德琳的诗」,优雅浪漫的旋律竟吸引了欧去蓬走了下来,要求她再弹一遍。她依他,十指轻快地在黑白键上飞渡。
欧去蓬有风度的鼓掌赞美。「妳弹得真不错呀,羽童,能诠释得这么好,可见妳下过一番苦功。」
「谢谢你!你也喜欢钢琴曲?」
「我母亲非常喜欢音乐,她在时家里每天都可聆听到美妙的琴音。我虽然欠缺天分,耳濡目染之下也粗通一二,『给爱德琳的诗』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之一。」
当即两人便合奏了一曲「给爱德琳的诗」,羽童惊讶于他的配合度之高,很想问他是否常有和母亲合奏的经验,又觉不便问人隐私而作罢。
一曲既终,双双沉默下来,羽童看着自己搁在膝上的手指,细声道:
「如果我使你感觉到不愉快,我道歉,我真的无心拿你跟谁比,只是很自然的就会想到那里去。」
「妳是怎么个比法呢?」共坐一张钢琴椅,太贴近了,他也不由放低了声音。
「也许你会觉得我很奇怪,以前和他共同生活时,从不觉他哪里不好,可是自从婚变后,愈想愈想不出他的优点在哪,反而以往疏忽的缺点全浮在眼前。像弹钢琴这件事,他就只会取笑我不务正业,专门误人子弟。」
「他是音盲吗?」
「结婚后他很反对我把钢琴搬进公寓,说会吵到邻居,后来我才弄明白他根本不当音乐是一回事。」羽童涩涩地自承失败。「在他眼中,除了爸爸赋予我的身分和财产,我真是一无可取吧!」
「也许他天生就是这样差劲的个性。」欧去蓬顺口附和,又不耐烦地冷哼道,「拜托妳不要不断的讨论他好吗?我花了一大笔钱的目的就是想独占妳,可不希望妳把另一个男人的鬼影子带进来。」
「你一定要说得这么白吗?」羽童恼他一点都不在乎用钱伤人。「我明白了,情妇守则第一条,就是要切记专心一意地伺候付钱的大爷,暂时抛弃自己的思想和价值观,一切以迎合金主的欢心为最高原则。」
「情妇守则第二条,就是不许哭哭啼啼的作态!我不能忍受女人用眼泪当武器,企图软化我的心。」
羽童捉住裙子的手指绞得发白,昂然抬头道:
「你放心好了,欧先生,打从离婚那天开始,我发过誓,今生今世绝不再为任何男人掉一颗眼泪。」
欧去蓬见她很勇敢的逼退欲涌上的泪水,心倒软了。
「我道歉,羽童。我不该向妳发脾气,与妳无关的事不应该拿来要求妳。」在她讶然的表情下,他又道:「喜、怒、哀、乐应该是很自然的情绪反应,偏偏有女人故意用为说服我的手段,我看腻了也看怕了。」
羽童赧然,适才她也太冲了点。
「居然有女人能使你低头,我真佩服她。」她轻松了点。
「她没有使我低头,因为她是我母亲。」
他语气之阴森使她不敢深究下去。欧老夫人似乎具有正、反两面形象,一说到音乐,欧去蓬的表情充满了对先母的怀念与爱意;刘嫂也是,补品是夫人常吃的,鲜花一定要每天换等等生活上的品味,欧老夫人留给人非常尊贵美好的印象。然而,有关于欧老夫人人性上最私密的一面,也许羽童还算外人,两人均讳莫如深,有技巧的避免提及。
除了这点疑云,和欧去蓬相处比羽童想像中容易,虽然他不时讥讽她保守得可笑,但一天下来,羽童也能反驳他,要不然真会被他气炸了。
「我喜欢保守不行吗?你喜欢我四处向男人卖弄风骚,那你得教教我,毕竟我的经验少得可怜。」
欧去蓬大笑。「那可不行,妳只能对我一个人『不保守』。」
「好啊!你教我。」羽童赌气道。
「比如,妳可以说:『去蓬亲爱的,今晚我可以去你的房间吗?』」
「什么--?」
「快说啊!是妳求我教妳的。」
羽童脸微红,好气又好笑,这男人怎么这样口没遮栏!怀着想捉弄他的心理,羽童故意笑吟吟的抛出勾魂眼。
「去蓬亲爱的,今晚你要来我的房间吗?」
「我接受妳的邀请。」他接得好顺口。
「你--去死啦!」她娇嗔地一跺脚,跑开了。
当晚,欧去蓬撩开珠帘走向她时,羽童已能心无障碍的迎接他。
第五幕
初冬的清晨,薄雾如纱,绿色的山头平添朦胧的美感,飘忽得似一个虚幻的梦境,朝露是大地的泪珠。
欧去蓬有些恋恋地回望那目送他离去的女郎。她的卧房有个小阳台延伸出来,白色的栏杆,纤细的身影,他甚至可以瞧清她墨绿色长裙上一片一片的秋叶,有耀目的枫红、有欲落的枯褐、有盎然的深绿,很美,但太单薄了。
「进去添件衣服,妳会感冒的。」他喊。
她还是无心的笑着。「你自己开车小心点!」
他摇摇手,走了。
羽童又伫立一会儿。郊外的空气清新,深吸口气都是甜的,但寒风也穿云拂绿踏坡而来,这几天她老是间歇地咳嗽数下,只好进屋换了一套枣红色泽的长外套和长裙,高质感的麂皮绒非常温暖柔雅。
无心地把一盒紫色罗曼蒂克包装的瑞士巧克力搁进抽屉,随手将腕上那只多角形古典款式的Century宝石表脱下来,锁进他送的珠宝盒内,这是他此次带来的两项礼物。羽童很想告诉他不必如此,她不贪图这些,可是她也晓得若真的这样告诉他,他一定会不高兴;情妇应该心怀感激的收下赠礼,他喜欢这种他可以控制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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