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身跃下的女子没发出半点声音,卫正趴到窗前什么都没看到。
这时候有东西摔在门上的沉重响声传来,卫正赶紧过去开门,重物倒在他脚上,一头白发,卫正连拖带抱把他弄到床上。
乐问紧闭着眼。
卫正如临大敌地拍了拍他的脸,乐问毫无反应,卫正端来水给他灌下去,掐人中按太阳穴,要不干脆人工呼吸。刚把乐问的身按着,嘴唇还没碰到,乐问的眼忽然睁了开来。
卫正被吓得哇哇乱叫,摔倒在地。
乐问皱眉不悦道:“怎么回事,刚才谁来过?”
“吸人精气的女妖。”
乐问抽了抽鼻子,凑近卫正的脖子。
呼吸不轻不重打在他的颈窝里,卫正只觉得心念电转,莫名的情绪在心内鼓噪,尚未来得及反应,乐问已靠回床上,闭眼道:“还好没被吸,不然我就亲手结果了你。”
“……”
卫正伺候着老佛爷乐问,心头愤愤不平,他才是主人好吗!有这么对主人的下人吗!身为仆役的自觉呢?
替乐问擦干净手脚,卫正的目光定在他脚踝上,白得惹眼的皮肤上盘旋着红色的繁复花纹,犹如咒文一般。
乐问淡淡扫了眼说:“封印。”
卫正替他擦脚,问他:“谁封的?封什么用的?能解开吗?”
乐问无所谓地命令道:“裤脚,替我理好,我要穿袜子。”而对于卫正的三个问题,他只有一个答案,便是不知道。
卫正气鼓鼓地收拾好东西,一脸要发作又不敢的憋屈样。半天蹦出来一句话:“今天你去哪儿了?”
“我以为你不关心这个。”
卫正被女妖之事弄得心神不宁,又不想说出来,乐问必定是一脸冷嘲地笑话他,他决定为了自己浅薄的自尊守口如瓶。
好在乐问没多说什么,只说:“去找真的谢锦亭了,先去找艾乌问谢锦亭当年去北方哪里,在哪里歇脚的,多打听了几个人,耽误了时辰。”
卫正撇撇嘴,挪近一点,把乐问的脚放在自己腿上。
乐问局促道:“你干嘛?”
卫正理所当然道:“跑了这么多路肯定累,帮你揉揉。我手艺好得很,保管叫你揉了一次天天想。”
“……”
“我没别的意思。”
卫正的手艺比乐问想的要好,捏着捏着他也不扭捏了,摊手,白光自掌心浮出,随之而出的还有一方印章。
白玉有点泛黄,刻着的字卫正不太认识。
乐问说:“这是谢锦亭的私印,从他身上搜出来的,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他怎么了?”
“死了。”乐问没什么表情,把印章捏在手中,“纂书,刻的是他的名字。我跑了两个地方,谢锦亭的尸体不在他第二次去的丰亭,而是在京城外两百里的燕山一座破庙后院里。”
“谢锦亭赶考重病归家,家中至亲相继去世,仆役也一个接一个生病,直至谢锦亭第二次离家之后才康复,且都像是一夕之间老了许多岁。”卫正喃喃道,看了眼乐问。
乐问把腿盘起,闭目道:“与鬼魅朝夕相伴,有所亏损理所应当。”
采辛红润光洁的面容在卫正脑中浮现,他问:“那谢家娘子怎么没事?”
乐问一愣,嘴唇紧抿,半晌才道:“明日我再去胭脂铺,你再问你的师兄确认一下,你要收集的十颗内丹都是哪些。”他顿了顿,过了会儿才说:“刚才我在楼下碰到谢锦亭。”
卫正张着嘴表情很呆。
乐问板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在楼下堂子里吃东西,生得确实漂亮,精魅一般。”
“你看上他了?”
乐问避而不答,卷着被子就睡了。
卫正也敏锐地察觉到,乐问似乎累得很,神色疲惫不堪,且睡得很沉,直至第二日正午才起。
醒来时候乐问下床,脚一崴,卫正赶紧过来扶住,担忧道:“你好像被人吸干了精气……”
被乐问一眼狠瞪,卫正识相地闭嘴。
乐问收拾妥当,盘腿坐在床边,卫正把道袍洗了,出门晒好回来,只见个换了绿罗裙的女子背对着他,坐在镜前梳妆。
青丝如瀑,满背流光。
“怎么了?”乐问挽发的手势十分熟练,他的手心便如是一个藏宝库,随手将青玉簪插入发间。起身转过脸来,眉睫也都变得乌黑,他描画长长的细眉,眼神疏淡地嘲道:“色胚。”
卫正没出息地抹了把脸,喉头上下滚动勉强咽下唾沫。
“下次你要变装……能不能先说一声。”
乐问以询问的目光看他。
卫正顿觉自己又说错了话。他就像个半点见识没有的小道士,在个千年老妖怪跟前拙态百出。卫正撇撇嘴,尽量把眼挪向门边。
乐问站在窗前窥看对门胭脂铺,过会儿转过头来,对卫正说:“我下去一下,你就在这间屋里等我。”
“需要我做什么?”卫正兴奋道。
乐问想了想:“坐在床上,像我平时打坐那样,保持两个时辰不动不说话。把你记得的师门心法都念一遍,虽然也不见得有益。”
“……那还念什么?”
“打发时间。谁让你帮不上忙。还有这个,贴在门窗上,女妖就不会进来了。”
乐问摸出来两张黄色符纸,便不再多说,这次没有穿门出去,把楼梯踏得噔噔作响,显示着他内心的愉悦。
卫正拈着符纸,暗骂变装癖,把符纸收进袖中。一刻钟后,他下床提着穿云剑,蹑手蹑脚推门而出。
又一刻钟后,在胭脂铺里看到卫正的乐问忍不住有点恼羞成怒,赶在他发作以前,卫正大摇大摆走过去揽着他的肩头。
这时乐问听见卫正极低的声音:“笑,快笑。”
乐问心里面无表情,面上挤出丝干巴巴的笑。
对于一进门就不曾有过一丝笑容的乐问,反倒十分合适了,采辛会意地看了眼他们,弯腰挑选胭脂,一边同乐问说话:“前日道长来过,想必给姑娘买的胭脂,姑娘不太喜欢?”
乐问嗯了声。
卫正大大咧咧往他身边一坐,手还搭在乐问肩膀上,粗声粗气道:“我媳妇儿眼光高,不然怎么挑上了我呢。”
采辛笑了笑,将一盒胭脂放在乐问眼前,示意她打开试试。
“我们铺子里,女客多,很少有男客上门。姑娘寻了个好郎君,不知二位是否武阳郡人,来日成亲,不知道能不能讨一杯喜酒吃。”
“当然能。”
“不行。”
采辛一看他俩,不仅没生气,反而笑得更开,拿手帕沾了沾唇角。
“那便随缘分罢,姑娘看看,喜欢吗?这种胭脂叫明月光,即使在晚上也能光彩照人,于无人处,只余自己与心爱之人相对。它的妙处方显现出来。白天看来与寻常胭脂无异。”
乐问随口道:“我看看。”伸出去的广袖却打翻了胭脂盒,他的手迅速扣住采辛的腕子,轻一触碰,立刻松开,看上去就像去捡那只胭脂盒。
最后卫正给乐问买了一盒明月光,二人出店时,汤姑娘从外进去,没看卫正半眼。
乐问一回到屋里,就将门窗都关上,神色看上去很是不妙。
“老板娘怎么了?”
乐问神情很复杂,他给自己倒了杯茶,猛一口灌下肚才回答卫正:“她有两个月身孕。”
“这是好事啊!”
紧接着乐问又说:“这胎不会是人。那妖以自身之血在给她续命,否则等不到现在,她早就承受不住胎儿身上的……鬼气……”
作者有话要说:
☆、谢家娘子(6)
这时候很适合来支烟,卫正这么想着,食中二指忍不住相互摩挲。
“也就是说,假的谢锦亭是只……鬼?”
乐问心不在焉道:“可能是。如果是,这事你就不该管。”
卫正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来找内丹的,十颗内丹就算一颗一个月时间去找,也要近一年,实在不该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万物生长自然有序,你师兄替你卜算,与你相关的只有那十只妖怪。”
自然,除去与他相关的,别的就是狗拿耗子。卫正想了想说:“武阳郡这几个月都没发生什么怪事,再看看罢,如果不是他,我们就先去下一个地方。”
卫正的想法很简单,像写试卷一样,遇到难题就先做会做的。当天晚上他把话给简清吾一说,简清吾却在那边大笑起来:“大哥,这是不能绕道的。仙剑奇侠传你总玩儿过吧,如果现在绕过武阳郡,就像让你先去打看守巫后的水怪一样,必死无疑。”
“但是我们没发现有妖……”
“请鬼差问过了吗?”
卫正在道法上远没有简清吾会的多,请鬼差他会,只是很少用。唯一一次用是给个小学妹请鬼差带她妈妈上来,她妈妈走的时候,学妹在川藏做支教,路上耽搁,连她妈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卫正“嗯”了声,又问道:“如果请鬼差来,那人真的是鬼怎么办?”
简清吾又在抽烟,半晌才回道:“我不认为是鬼,如果是鬼,大白天的还能到处跑,得多牛逼,而且,是的话,既然请了鬼差,也没你什么事儿了。”
如果是鬼,请上来的鬼差一定会去想办法把鬼收回冥界,确实没他事。卫正沉默了会儿,想问点家里的事。
“嗯。我爸妈最近给你打电话了吗?”
“打了。”
“怎么说?”
“问你什么时候回去,最好年前能提前半个月回去,你爸给你找了份工作,去机场做地乘,在等消息。大概三月能上班,三月之前,希望你能结婚。”简清吾笑道:“妹子都给你找好了,是个老师。”
卫正做了个掐烟头的动作,假想自己刚满意地吸完一支烟。他有点郁闷地说:“不然你替我去?不能耽误人家妹子。”
“那不行,好歹我才是你师兄。你不怕我吃亏?”
“滚!”
摘下耳麦,卫正揉了揉耳蜗,自然而然抬头去看楼上,屋里的灯还亮着。他很少离开家这么远,工作也与父母同城,另外租的房子,回家只要个把小时。现在在异次元,却一点也不想家。父亲有母亲的陪伴,他身边谁也没有。
那个瞬间,卫正想起的是乐问。
乐问几乎是不由分说跟着他到现在,他们之间还没有订立血契,他随时都可以离开。那家伙就是个时间多到令人发指的漫游怪,卫正曾听说过一句话。别人能分给你的最宝贵的不是金钱,而是时间。
他站起身,蹦蹦跳跳地回到楼上,乐问正在打坐,抬起眼算和卫正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