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正手指在桌上敲击,反问道:“你觉得呢?”
“这只是你的猜测。哎,不要停。”晋旭眼瞪着前方,边玺云把勺子放在他左边,他抽了抽鼻子嘴巴努过去,边玺云又换到右边。
“小兔崽子!”晋旭一声暴喝。
边玺云乖乖把勺子捣进他嘴巴里,嘿嘿的笑:“师父的鼻子和狗鼻子似的。”
“……”晋旭没理他,脑子里在想这个城主、城主夫人和妖,三者之间的关系,没一会儿吐出鸡骨头来,又问卫正:“那你什么时候求见城主,也许拜见一次会有所收获。”
卫正摆了摆手:“三月三的祭祀,会有祭司祝告上天,那个祭司我也查到了,就住在城北的神殿里,我打算明日去一趟。”
“嗯,不过就一个祷告的祭司,也不应该知道什么内情。”鸡骨头挂在晋旭下巴上,边玺云给他抹了去,眼巴巴看晋旭把鸡汤喝干净。
“不是去问他打听内情。”
“那你想干嘛?”晋旭道。
卫正没有立刻回答,看了看空碗,问边玺云:“还有吗?”
“有,熬了一大锅。”边玺云不明所以。
“给我来一碗。”卫正理所当然道,催促站着不动的边玺云:“赶紧去啊,不然不发工钱!”
边玺云麻溜地出了门,卫正才蹲在晋旭床边,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是瞎了,可还没聋。”晋旭淡淡道。
卫正讪讪摸了摸自己鼻子:“这妖毒寻常药材好像不起作用,我得尽快找出是什么妖作祟,对症下药才好。”
“嗯,我不着急。”
卫正知道晋旭不着急,但他心里很急,搓了搓手指,烦躁道:“这些天我一直有种不祥的感觉,心绪不宁,我需要你的帮忙。”
“我也很愿意帮你的忙,如果你不嫌我现在眼瞎的话。”
卫正不禁莞尔:“嫌死了,不出意外的话,明晚我就能见到城主。”
“嗯,祝你一切顺利。鸡汤可以分你一碗,算给你鼓气加油。”晋旭难能慷慨道,他其实有点享受这种眼瞎了的滋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徒弟也似乎懂事多了。如果可以,晋旭一时半会儿还不想复明。
“如果你的帮手在,就用不上我掺合了。”
卫正的声音明显滞涩:“她大概不会回来了。这也由不得她做主。”
“嗯,如果由得她做主,她一定会飞回来拯救你。”晋旭打趣道。
卫正无可奈何地盯着他看不见的眼睛呆了会儿,端着鸡汤的边玺云从门口进来,他要过来汤喝完,就不说什么地出门去了。
回到房间里,卫正想了想,在破旧公文包里摸了很久,摸出来一道传音符。传音符十分破旧,是卫正很久很久以前,同乐问通信时用过的。
那是卫正前世的漫漫修仙路里,不可多得的快乐时光。
上隍城派,拜了漱石道人学仙,当时天下十分混乱,已呈三家之态,战乱频繁。卫正降生在一家农户,家里太穷,送他上山本意是家里可以少张嘴吃饭。他十二岁那年,跟随师父下山游历,途径老家,发现全村人已迁走。
漱石道人说这都是命定的劫缘。
此后他一无亲情系念,二无山下的朋友,三来年纪小,更无情缘牵绊,一心向道。到二十五岁时,已将飞剑练到炉火纯青,漱石道人一直认为,卫正可能是隍城派出的第一个剑仙,修得仙身。
二十六岁时,卫正剑法和轻身之法,符咒道术修成,漱石道人命他下山游历。
乱世之中,必有妖孽,卫正踏上斩妖除魔之道,一年内见识了各种妖魔鬼怪,山中无岁月,山下的一切对他而言既新鲜又刺激,渐渐的,他不太想回山中。也是在这一年里,自小陪伴他的拂尘,化出人形。
那天晚上卫正不可谓被吓得不深。
虽然说修道之人应该有超过常人的坚韧毅力和见怪不怪的心理准备,但谁能想到,他正在一人高的浴桶里闭目养神,忽然面前多了个少年白头的年轻人,眨着一双霜雪一般的长睫,懵懂的眼神在他脸上打量,滑下去。
卫正登时大为羞窘。
“你是谁?”
那少年走近两步,垂目端详他,似乎在想什么令人困惑的事,半晌后才一副想通了的模样,轻道:“就是你了么?”
那种目光卫正时至今日还记得一清二楚,就像没见过人似的,将他打量了个干净。卫正气得不怒反笑:“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少年却面无表情地到屏风后面去等了。屋内安静得很,就他们俩,卫正穿了衣服出来,白皙的面上挂着丝窘迫的红,想起来问他:“你是什么东西?怎么进得我屋里来的?”
他确信自己没听见谁开门的声音,即便是妖魔鬼怪,要无声无息出现在他面前,以他现今修为,也不是易事。卫正心里自然而然多了三分警惕,与他对桌坐着,这才打量清楚少年面目生得清秀非常,抓着桌上的茶杯把玩,目光却游移不定,仿佛一肚子都是心事。
“你不认得我?”他反倒觉得奇怪了。
卫正干笑两声:“我该认得你?”
“我日日夜夜与你在一处,你自然应当认得我。”少年说什么都端着副理所应当的架子。
这让卫正有点哑然,说来也怪,对方身上既无妖气也无鬼气,卫正一时之间几乎看不出他是什么造化出来的。
直至少年自己说出口:“拂尘啊,你不是天天贴身带着么?”
卫正这才发觉本该在桌上的拂尘没了踪迹。
他有点失笑,朝一夕间成了精的拂尘问:“你怎么忽然就得了人形,也不提前说一声,说罢,有什么所求?但凡我能办到的,绝不辞命。”
少年探究的目光落在卫正身上,卫正脖子有点发红,一想到平素里不是把拂尘随手塞在袖子里,就是勾着系绳一圈甩,若他真有知觉,早该被甩得头晕目眩,这会儿应该想把他拎起来甩两圈才对。
然而他的担忧全然没有成真。
“想做人了。”
卫正对异类本无排斥之心,与少年相处下来,发现他对什么都很好奇,也什么都不会,连钱都不会使,便把他当做弟弟般照顾,耐心地教他看上了什么东西得买,买就要使银子,多少钱数值什么东西,有时候喝得微醺,便与乐问对上两招。
那确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直到卫正接到师门命令去昆仑山传话,尚未上山,带着乐问在山下茶棚子喝水,就在昆仑山不远的一座村镇上,适逢有九尾狐作乱,专挑过路的俊美男子而食。
昆仑大弟子查明情况后,便要将九尾狐收作坐骑。卫正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然而那九尾狐被捆妖锁拘住,浑身皮毛渗血,四肢无力趴在地上时,却以一双黄绿色的眼睛,直勾勾看卫正,那一瞬里,卫正只觉得它也是有灵性的。
这才出手救下九尾狐,想让那昆仑弟子让给他。
昆仑弟子本就在自家地盘上,倨傲地足踏飞剑,端直站在剑上,念动咒语。
捆妖锁一收紧,九尾狐口中发出贯穿长空的一声惨厉叫声。
卫正不得不与那弟子斗法,一个时辰下来,二人勉强斗得个平手,而地上九尾狐还在翻滚,无力地发出连声哀叫,彷如婴儿啼哭一般。
就在卫正差点从天罡剑上跌落之时,跌入个清冷的怀抱。
谁也没想到,他带在身边的少年,动起怒来,竟然引来天雷滚滚,昆仑弟子落败之后,顾忌名声,不敢四处张扬,九尾狐之事也不了了之。
那时候卫正并不知道,这一生,会欠下这两个异类,永远还不清的孽债。
窗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卫正纷杂的思绪,他把公文包匆忙忙扣好,听见边玺云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卫正高声道:“推门便是。”
边玺云进门后径自坐到卫正跟前,俨然不是征求他的意见,而是告知他个决定:“你什么时候去找那个祭司,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去干嘛,又帮不上忙。”卫正一脸看不上。
边玺云鼓着腮帮子:“我的师父我做主,师父眼睛都瞎了,做弟子的当然要替师父想办法。”
“不用,我一个人就能搞定,多带你一个多一分危险。你真想帮忙,留下来照顾好你师父。”卫正道。
边玺云目光落到传音符上,拿起来看了看,纸张已经发毛边,上面的符文也不太能看清,他拈着传音符问卫正:“这是什么?传音符?都破了,还能用吗?我看你平时不是都用那个什么塞子的吗?你平时戴在耳朵上和人讲话那个又是什么?是传音符吗?”
毕竟是小孩心性,边玺云问起问题来,就像乐问当初刚化成人形一样。
看出卫正有点失神,边玺云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一脸了然:“你在想我爹吗?”
卫正哭笑不得:“能不能别叫他爹?”
边玺云撇撇嘴:“我挺喜欢他的。”
“要是喜欢什么人就叫他爹,你这方式未免太草率,你把自己爹摆到哪儿?”
边玺云神色一黯:“我没有爹,无所谓。不过乐问看着也不想当我爹,我就是个万人嫌,只有师父不嫌我。”
卫正忽然伸手摸边玺云的头,这次边玺云没躲,传音符在他手里转了两转,他把东西放下,扬起下巴:“我想为师父做点什么。”
卫正从少年眼睛里看到了决心,想了想,说:“那好吧,但是你得听我吩咐,不能贸然行事。”
“为什么?连你都对付不了那只妖吗?”边玺云好奇道。
卫正眼神里透露出为难:“要取妖怪的内丹,就不可以让它跑掉,这妖能够混进城主的内宫,说明它十分狡猾。一旦发觉我们要对付它,很可能会找机会溜走。我不想浪费时间,也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了。”
“你找那些内丹是用来干嘛?为了增加功力吗?”想到这一层,边玺云的眼神变得古怪:“要是你变成妖道,我会说服师父不要为你卖命。”
卫正失笑:“不是。”
没等他说更多,边玺云打断他郑重点头:“我相信你。”
“嗯,那就拜托你多帮忙了。”
边玺云拍拍胸脯:“那是自然,你是好人。”
卫正一想,大概是在地宫里他没有放弃晋旭,而是带着他们安全回来,让边玺云对他有所改观。边玺云根骨极佳,显然晋旭收徒弟也不是白收的,修仙之人,多少有点爱才之心,好在边玺云也挺孝顺。
带着这对师徒,也不能说是此前的卫正做错了。卫正虽然习惯独来独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