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热闹…热闹!那谁,游子冶啊,既然如此,不如就…就把能叫之人…都叫上!那既然这么…这么多人,去你家肯定不…不行?”
“的确不行。”
“那…那去望江楼定个…位置,也…显得你气派……气派不是?”
“的确气派。”
“本人呢,倒是什么都不挑,但既是你游子冶请客,怎么样我这位做老师的也会给你个面子,”
“确有面子。”
“我有几位好朋友,俱是名门望族,今日借着这个机会引见引见,可好?”
我倒很想拒绝:“甚好甚好,有劳夫子!但是…这个…黄卦同学也对夫子钦佩之至,若单说为我引见,那黄卦同学必定失望之极,不如…啊,那个什么,夫子你知否?”我殷切地看着他,用我全身心的力量,虽有夸大,却也真切,没有砖头哪里能修房建屋,没有银子作何请客吃饭?
幸好他理解,“对对,知…道知…道!黄…黄同学,既如此,烦恼你…你先人…带人去…望江楼…定席,我r…日落后…叫上…上人,马上…就来,无需久候,可…可否?”
黄卦一脸菜色,“夫子,这个…”谢夫子小胡子一翘,“怎么?不…不信本人的…的速度?若能得遇上…上大人,待你今年…考…考校,也无需…忧虑,然否?”
黄卦拱手道,“多谢夫子!学生这就去!”一溜烟儿小跑,夸张至极,我猜,他已忍不住暴跳如雷,愤愤不已了。这人生,怎么能这样有趣。
有人在耳旁冷嘲热讽,“啧啧,兵不厌诈,借刀杀人这两手用得不错。”我一偏头,“还有一手,并非一石二鸟,实乃一石三雕。”
“雕?什么雕?对极…对极,往后你等…定会…大展宏图,今…日…日请宴,怎能少…少雕?这位…这位…”谢天棒一脸悔恨,指着阿菊叫不出名字,“你…你快去,多订一只大…大雕,能…能大鹏展翅,多订两条…鲤鱼,能够…够鲤跃龙门,再来两只熊…熊掌……”
“夫子,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下次吧下次。”小仆一年的纹银不过五两,就算有黄卦担着,也吃不消啦吃不消!“也行,那就下次吧……”哟呵,这谢天棒还不高兴,有意思。
这边已让人受不了,那人却又在耳旁嗤笑,“死要面子活受罪,该!”我想反讽,谢天棒已与他拉起了关系,“艾夫子,我、艾…夫子,久仰久仰,果真…温文尔雅,卓尔不凡啊!”满嘴谎言。“今日已于…于名楼……望江订席,还请艾…艾夫子一定…定来,就当给谢某…某面子啊!赫赫…”给你面子?“时间不早了,那咱们就走吧,艾夫子,请请……”
我望望天,“夫子,还早,要不…再等等?”
冷风扬激声,“还等?再等天都黑了!”他不以为然地笑笑,实则,暗地里不满地瞧了我一眼。我也笑笑,人不都这样么,虚伪是虚伪者的通行证,懦弱是懦弱者的忏悔词,**是**者的墓志铭,都这样,当婊 子又立牌坊。
于是我欠身道,“谢夫子,一只大雕拔毛、剥皮、蒸煮、煎炒,也要不少时辰,况且还有两只鲤鱼,两只熊掌,林林总总,不算其他……”那时候,仅仅两声厉言,我都怕坏了在苟夫子心目中形象,赶忙知错认错。如今,都已如此明显的不满,我却还能无所顾忌。
快快!快!日子就这样过去,年龄像老树圈一样增长,头脚却像鹅卵石一样越来越光滑,喜新厌旧的人啊,时隔一久便忘今宵苦酒,一碗蜂蜜水下肚终觉艳艳芳华。
谢夫子道:“没要熊掌,你……”
“谢夫子,就算没要熊掌,那么多菜色,学生怕身上银子不够,也要给学生一点时间回家取银子啊,有个体面的学生,到时也不会抹了夫子您的‘面子’啊。”
“哈哈,”人当头一笑,“谢夫子,你这学生可真逗趣……”
“是是,我和艾夫子一样觉得……那什么,游子冶,你就回去拿银子好了,记住,一定要‘早点来’,少了你,我可只同黄卦引见了,到时,你也莫怪我……”
“学生省得,先告辞了。”
“去吧。”
我怕是不信的。这条望江死过之人无数,我却是不信,逍遥侯竟能忍得下投这样的湖。远了看,昏黄黯淡,夹杂着血色,分不清有多少隔夜泔水倒入,江边水草沾染上厚厚一层油花;辨不明水下沉淀着几许累累白骨,清水幽幽漂浮起碧绿苔藓。近了看,油花里蜷曲着白白胖胖的蛆虫,不停蠕动;碧绿苔藓叶子背后,时而露出两盏幽绿的灯笼,用棍子扒开,竟攀附着大大小小的蚂蝗无数。
“游子冶,上来啊!”
远了看,大浪淘沙,近了看,恶心增加。这样的江,他不会投。他的妻子那样高洁,他又位尊显赫,他们的美德,堪比芷兰,他们的言行,绝世芳华,这小小的望江,绝承载不起他瞥一眼,她瞧一下,更负不起他踩一脚,她摸一手,不堪羸弱……
“游子冶,还不上来!”
听到了么?催得那样急。这个世界总是不让人停歇,像匹骡子围着磨盘转,日复一日,代复一代,真不知是值也不值。
双手扩成喇叭,天地间尽是我的咆哮,“谢天棒,我来了!”
那一顿,极尽奢华。本想耍些小聪明,学那小气鬼请客吃饭,请吃鱼,尽吃些鱼尾巴,再请人吃鱼头,竟让人晒了一下午太阳。
本也想夹枪带棒,说些得理不饶人的话,学那尖利之人介绍名姓,你姓姚,可是那男盗女女昌之女合着吉凶征兆的兆,你姓李,可是那棺材之木合着断子绝孙之子?可若真也如此,也便不是我了。
“哪里哪里,高相公才是英俊潇洒,年轻有为,今年校考高相公一定能高中榜首……”
“应该应该,为高相公、阮秀才、任居士出力,是我等的福分……”
“笑谈笑谈,学生不过是寒门之士,怎能和各位相公相提并论,莫要折煞小的才是,黄卦,你说,可是如此?”远看俨然一幅和谐,近看才晓得,我两胡互掐虎口,以持清醒。胭脂易冷,端看是何人涂抹。酒也是好酒,端看怎样浅酌慢酌。这群庸人,嗤…
“高相公、阮秀才、柳秀才以及各位大人,好走好走,有机会也可再次聚聚……好走啊好走。”送走了一顶顶软轿,回首才发现,青面獠牙就在身后,跟我算总账,“游子冶,你上…上来时…可有唤…唤本人‘谢…谢天棒’?”
“夫子说笑,我怎会如此不敬。学生乃说,谢谢上天的帮助,才能让学生及时赶到……”
“哼哼,少说…醉话!别以为本…本人…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小兔崽子在…在背后怎样乱…乱说,我可告…告诉你,我考…考验学生,是从全…全面的!今…日…日本人…可是为你…引见了不少贵…贵人,忘恩负义之…之徒,是要天…天打雷劈的!好了,我去…去了,轿子呢?怎么这样…没有…眼力见!快去,给…给本人…备轿!人呢?备轿!”
请了花满楼的姑娘让了一辆花轿,这才把人颤颤巍巍送走了。
醉鬼之酒气罩了个满身,黄卦懒散地拍着我的肩,“像不像只狗熊?低声下气,奴颜婢膝,却又过河拆桥,仗势欺人。真够窝囊。”
我不解,拿开他枯着脖子的胳膊,“你说谁?他,还是我?”
他指指远去的花轿,又指指我,醉眼昏花,“兼有。”
我只是好笑,“喝多了些,歇在此处?”
“有我在,他会歇这儿?”小姑娘从面摊走来,一脸嘟囔不满,瞅着我两的样子,颇有不满,“不告诉我只是吃个饭而已,怎么你们两个却像是从酒桶里捞出来的?闻闻,这味儿,咦…黄卦,快走。”
我帮着她扶好黄卦,小心叮嘱,“路上小心。”谁知小姑娘竟是不领情,伸出两指揪住醉鬼一耳,眼瞅着我,“油坨坨,我告诉你,再有下次,你们两个一起收拾!”耳廓生生地转了一个圈,又反转了一个圈,疼死个人!
虚眼瞧着,敢怒不敢言,只得生受了,这杀鸡儆猴。
入了夜,面摊生意格外好,走了阿菊,面摊老板明显忙不过来,却也有张有弛,并不乱了章法。一方案板,几张桌椅,两口大锅,依着颗歪脖子老树,放上几条木凳,来了一人,又离了一人,这便做成了一单单生意。
兴致来时,走过去,念了两句,“银勺铁铲穿针,锦缎棉衣缝纫。银针飞绣江山,锦棉端铺平川。道一外来侠客,征战一方无极。无极无极长,汤汤水水面,好个巧手艺!”
面前之人一番错愕,“唐公子,怎得在此?”
我拿起案板上的银勺舞了两下,眨眼,“阿平,我可也是高手。自古高出不胜寒,两大高手相遇,不如切磋一番?”
他妄图从我手中拿走银勺,“游子冶,还来,客人在等。”
“喏,那给你。”我双手奉还他,却见他又有几分惊诧。
忍不住又道:“汤里儿雪白,面子儿艳霞。不说一双如意手,但就两朵桃李花,也得唠叨唠叨一下。恼也?怒也?莫管他!今日儿天黑,明儿个人瞎。皆用如意耍一耍,近嗅桃花和梨花,笑谈风月岂不佳。羞也?嗔也?真心话!”
桃花和梨花并未摘下,倒生受了两耳巴,得了个诚心如意。
☆、A16
第二日。顶着鸡脚爪胡乱踩下的鸡窝,一颊还残留着鸡脚板印,随手揉一揉,仍感到阵痛。想捏词拿调胡乱**一把,竟找错了对象,也不知这门学问小青是怎地在教,使得我倒是有些表错情的尴尬。
不过阿平狠狠扇下的巴掌,亲身晓得了他并不羸弱。回头看那瘦小的身板,想再胡乱放下一句狠话,见着了他扬起的铁铲,砸吧砸吧两下嘴角,莫要计较,得饶人处且饶人,就回吧。
抬头看看这天,日头老高,我又荒废了恁久,揉揉已乱得扯不清的杂毛,瞅着一双被眼屎糊住了的小眼睛,四处扫描。面摊摆得挺好,十年如一日的记号,这里早已容了他一席之地。
远远地笑一笑,问个好,他敲着锅沿匡匡两声算是回了。骆子平是属于茉莉之中带刺的玫瑰,防不胜防,不要忘了,白寅十年的眼光。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说的就是如此。这样一来,人生又少了许多乐趣啊,想当初,我还可怜过他呢。
为何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