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教?
我眼珠子瞪得溜圆,想到自己身为孕妇,反而还得让一个大男人来说教如何安胎之法,不免别扭。转而想到他早已不是初为人父,知识面之广,经验之多,自然在我之上,不禁转生出一股浓浓的醋意。
“妾竟不知陛下还懂得胎教之法。”
他扶着我在软榻上踞坐,笑容里竟露出一丝腼腆:“昨日才问了太医令……”
我吃惊道:“昨天?晚上吗?难道你趁我睡着了,又出去召见了太医令?”
“啊……”他含糊地哼哼,算是默认,白皙的面颊上竟而微微浮现一丝绯色。
我忍俊不禁,扑哧一笑,内心涌起一股暖暖的甜蜜,忍不住伸手勾下他的脖子,在他泛着淡淡绯红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无视一旁众多的宫人、内侍。
刘秀清咳一声,颧骨双靥的颜色却愈发红了,微窘地转移开目光,落在一旁的食案上。
“怎么有兔肉?”
我瞟了眼食案,菜色很丰富,荤素搭配得也很好,兔子肉切成小块状,做的是热炸,不是肉干,闻起来一股肉香味。
“你喜欢吃兔肉?”我随手夹起一块,“那便尝尝吧……”
话还没说完,木箸被他用手一拍,夹着的兔肉“吧嗒”失手跌落,滚到了我的裙裾上。没等我尖叫,他已抢先说道:“妊妇不得食兔。”拾起那块掉落裙裾上的兔肉,连同那盘香喷喷的油炸兔子一并端了,直接递给随侍的代。
我满脸不悦:“为什么?”
他语重心长,非常严肃地望着我说:“妊妇食兔,子生缺唇。”
“啊?”我下巴险些掉了,嘴张得大大的,“敢情婴儿长兔唇畸形的,就是因为吃了兔子肉?”
他一本正经地点头,扭头叮嘱代:“以后贵人的膳食由你亲自盯着,饮食必精,酸羹必熟,毋食辛腥。但凡葱、姜、兔、山羊、鳖、鸡、鸭等物,皆不可食……”
“那么多忌口,那你让我吃什么呀?”我大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叫道,“兔子肉吃了会生兔唇儿,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生姜不能吃?山羊、鳖、鸡、鸭这些也不能吃?”
“不能吃。”他斩钉截铁地回答,“朕仔细问了太医令,这些都不能吃。”
“为什么?”我坚决铆到底,都说孕妇容易害喜,好容易我对食物都不算敏感,胃口也极好,就连那些带刘英的保姆也说我精神好、胃口好,算是个有福之人,没有遭害喜的罪,实属难得。
“妊娠食姜,令人多指。”
“呃……”额上垂下数道黑线。
“食山羊等物,令子无声……”
兔唇、多指、哑巴……我险些抓狂,古人果然难以沟通,居然迷信这种无稽之谈。
“我……”
“丽华,别任性,听话,只要熬过这几个月便好。”他轻轻拍着我的手背,安抚着我的不满,嘴巴凑近我的耳朵,贴着耳朵细语,“我知道你辛苦,不然……我陪你一起忌口如何?”
我斜着眼瞪他一眼,没说话。
他反而笑了,用一种很轻快的口气说道:“朕决定了,过几日带你回舂陵。”
“舂陵?陛下要回乡?”
“嗯。”他的眼神迷离,那抹宠溺若隐若现,柔得似乎能掐出水来,“回乡……祭祖。”
我猛地一颤,他的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异样的情愫,令人心悸颤抖。
“那皇后……”
“太子监国,皇后辅政。”
太子才三岁,谈什么监国?至于辅政,汉朝自打出了吕雉,最忌讳后宫掌实权,虽说皇后的确有义务帮助皇帝辅佐朝政,但是照目前的情况看来,皇后所能行使的辅政权基本只是个幌子,刘秀绝不可能放任郭圣通参与朝政。
唯一的解释是……皇后和太子都被他以相当合乎情理,且冠冕堂皇的理由给留在了宫里。
打从他跟随刘舂陵起兵后,便再没有回过蔡阳老家,在经历了这么多年风雨后的今天,为何突然决定返乡祭祖?
“你……”
他眉开眼笑,却并不明说,只是弯着眼眸,盈盈而笑:“贵人随朕回乡,也正好见见那些宗亲、乡邻,你说要不要顺道回趟新野,见见母亲?”
愣了半天我才听明白,他指的是我那个娘亲邓氏。
我舌头跟脑子一块儿打了结,结结巴巴地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我……妾只是贵人。”
“你是阴丽华。嗯,阴丽华……”他一下一下地轻拍着我的手背,神情温柔,“快吃吧!饭菜若是凉了,容易伤胃。”
我咬着唇,手指颤抖着用木箸夹菜,却始终夹不起任何东西来。
刘秀净了手,在一旁用匕首割着干肉,撕碎了,一片片地塞进我嘴里:“多吃些,长胖些。到时候,先父、先母见了才会欢喜……”
建武三年冬,十月十九,建武帝刘秀返乡祭祀祖坟及宗庙,除了我之外,同行的还有湖阳公主刘黄、固始侯李通、宁平公主刘伯姬夫妇及其子女,另外还有帝叔父广阳王刘良、帝侄太原王刘章、鲁王刘兴,以及一干舂陵刘姓子弟、文武大臣。
运动量减少以后,慢慢地,我发觉自己变胖了。每天在刘秀的监督下,吃了睡,睡了吃,长肉是正常的,不胖才是非正常的。回到蔡阳,刘秀坚持不住传舍以及舂陵行馆,带着我住回刘家那简陋的三间夯土房。
皇帝既然如此坚决,那两位公主也不能特殊,于是一大家子的人抛却王侯尊贵,像寻常百姓一样,过起了平凡人的生活。
这段时间于我而言是最为惬意和自在的,虽然这份安宁有些掩耳盗铃,但我仍是感受到了一份前所未有的满足。
随着我素来平坦结实的小腹一天天隆起,刘秀潜在的鸡婆特质开始变本加厉地发挥出来,直到刘黄和刘伯姬都忍不住抱怨他的碎碎念实在让人耳根无法清净。
“三哥太紧张了。”每每至此,刘伯姬总会捂着嘴偷笑,斜睨我的眼神中满是调皮。早为人母的她,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显露出当年那个充满灵气的俏皮模样。
“这样真好。”她不无感慨地笑谈,“感觉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父母兄姐俱在,在外沉闷寡言的三哥回到家里,却反而更像兄长一般,不厌其烦地叮嘱着我们每一个人。”她的眼中泛着泪花,表情却在真诚地欢笑着:“这样的三哥,才是最真实的,不是那个端坐在却非殿,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我最亲最真的三哥……”
我递手绢儿给她,也微微笑着回应:“陛下一直都是公主的三哥,以前是,以后也是,不会变的。”
“那是因为有了你。”她抹干眼角的泪水,很认真地凝视着我,“三哥是皇帝了,这是没法改变的。他做了皇帝,你我便都成了他的臣子,虽然他仍是我的三哥,但我知道亲情之前,先得是君臣之情。不过……幸好有你,才让我知道,三哥……仍旧还是那个三哥。”
“公主言重了。”
“三嫂,委屈了你,但我心里,始终把你当我的嫂嫂。我想大姐心中亦是如此,甚至三哥也……不然他不会带你回乡祭祖告庙。”
有些道理我懂,但是只能放在心里,不能明着说出来。虽然刘伯姬这番话真情真意,发自肺腑,但我却不能因此忘乎所以,失了应有的礼数。
“这是陛下和公主的抬爱,阴姬愧不敢当。”
刘伯姬盯着我好一会儿,眼中迸发出激赏的光芒,半晌,自言自语似的呢喃:“好,很好,三哥果然没有选错人。”
和刘伯姬闲聊完,已过了午睡的时间,再解衣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在被窝里捂了半个时辰,发了会儿呆后,我重新穿衣,爬了起来。
身上裹了件鼠貂斗篷,趁着刘秀不在,我悄悄避开了房中伺候的丫鬟,一个人偷溜出刘家。
蔡阳刚刚下过一场大雪,地上的积雪没有来得及清扫干净,便被来往的车马、人流给踩踏得犹如一锅烂粥,泥泞得根本没法再踩下脚去。
小心翼翼地在烂泥地里走了十多米远后,我终于提着裙裾无力地宣告放弃。
正预备打道回府,身后突然有个低沉的声音不确定地喊了声:“阴贵人?”
闻声扭头,意外地看到了在几丈开外手持长剑、大汗淋漓的耿。
“耿将军!”我慢吞吞地转身,立定。
他从路边的一处雪堆上跳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到我面前,顿时踩得泥巴飞溅,我裙裾上不可幸免地落了污泥。我低着头盯着那两块污渍,心疼身上才做的新衣,却又不便出言抱怨,只能低头叹息。
“果然是……我本还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好个阴戟!好个阴贵人!”
我猛地一颤,倏然抬头。耿目光炯炯地瞅着我,一脸讥诮之色。我顿生不悦,不冷不热地反问:“不知耿将军有何见教?”
“见教如何敢当?阴贵人有勇有谋,耿某不才,自愧不如。”
我呵呵一笑:“是么?”
当下无话,两人面对面站着,冷潇潇地只剩下尴尬。最后还是耿轻咳两声,先打破了沉闷:“贵人进了宫,可还会再想上战场杀敌立功么?”不等我回答,他已笑着摇头,“瞧我问的呆话,贵人居于掖庭,如何还能上阵杀敌?”
“如何不能?”我不服气地扬起下颚。
他先是惊讶,而后大笑:“请恕臣无礼,臣实在无法将阴戟当成阴贵人来看待!”
我爽气地冲他抱拳作揖:“彼此彼此。”
大笑过后,他的神情自然了许多,不无感慨地说:“如何会入宫呢?即便身为女子,也照样可以建功立业。如何便……实在可惜了。”
我很奇怪地瞟了他一眼:“你当真不知道么?”
“知道什么?”
“仕官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唔?”他一脸困惑,“有何典故不成?”
这下换成我傻眼了,愣了好半天才哈哈大笑,借此掩盖自己的尴尬:“不,没什么典故。”
我曾以为耿作为河北士族中的一员,或许会和郭氏家族有些渊源,如果基于此等原由,他这般寻机接近我,便不得不防。但是方才刚把话放出去,还没等我进一步试探,他已经摆出一副完全不知道后宫为何的莫名模样。如果不是他当真对后宫不感兴趣,以至于连娶妻阴丽华的言论都没听说过,那他便实在是个装傻的高手。
耿将手中的长剑握得紧紧的,剑身与剑鞘碰撞,发出“当啷”的声响。
“与你交手数次,次次由你占了上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