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想点头称赞,那铺子老板抱歉地讪笑着说:“不好意思啊,这位夫人,这匹布已经有客人定下了。”
邓婵失望地“啊”了一声,颇有些不舍地抚摸着那匹帛,不忍放手:“能不能……”
“连定金都已经收下了,说好太阳下山前来取货的。对不住了,夫人你再看看别的……”
邓婵无奈地搁下,我明白她是真心喜欢这料子,不忍见她失望。都说孕妇需要开心和笑容,不能老是愁眉苦脸的,这样对胎教不好。
我从身上解下两只绣包,估摸着合起来也有三四百铢钱,我把绣包递给卖家,说:“烦劳帮我定一匹跟这一模一样的,十天后送到城东的……”
“算了,丽华。”邓婵拉住我的胳膊,“我不要了。”
“我明天就回去了,难道不兴我走之前送表姐一件礼物么?”见她仍是推辞,我假装不悦道,“既然如此,那我今晚也不住你家了,我直接坐车回新野去!”
“你这丫头!”邓婵拗不过我,不由得搂着我笑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主见了!”
我俩交了钱,才要离开圜匮,就见迎面低头撞进来一人,冒冒失失地险些和邓婵撞了个正着。邓婵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我很不满地当即反手一把揪住那人的领子,将他拖了回来。
“嗳——”他惊呼,因为走得匆忙,险些被我拉得仰面摔跤。
“撞了人不知道要道歉么?”我很不客气地双手叉腰,摆出一副蛮横姿态。这个时代和两千年后没区别的是,欺软怕硬是永恒的真理。
那是个长得还算斯文的青年,年纪看上去也不小了,应该已到而立之年,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莽撞鬼。
他一张脸憋得通红,我以为接下来的情况是这男人会死要面子地和我争执几句,可没想到他回身后立马躬身作揖:“对不住!对不住!是在下鲁莽了,请夫人见谅。”
嘿,还算是个讲理的明白人!我赞许地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邓婵已拽了我的胳膊,小声道:“算了,我没伤着什么。”
我本也没想把事情闹大,既然对方都没事了,自然不会再得理不饶人。正要再说几句漂亮话,然后走人时,就听身后有个戏谑的声音嚷道:“哟,哟,我说哪家女子如此刁蛮无礼呢,原来是你阴丽华!”
愕然回头,我不由得呆住了,高冠抹额,紫衣长袍,眼前的男子随意地靠门站着,笑容里带着股桀骜不驯的傲骨之气,颀长身姿,颇有玉树临风之态。
邓婵瞧得两眼发直,也难怪,帅哥无论到哪里,总是很吸引眼球的。
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指骨咯咯作响:“刘縯?!”
他下颚微扬,摆出一副挑衅的神情:“正是,阴姑娘的记性还不错。”
“没你记性好。”这三年多,刘縯基本上没什么大的变化,倒是我身高见长,已经不可和当年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相比。他居然能够在宛城偶然相遇一眼就认出我来,可见其眼力不赖。
“伯升君!”邓婵忽然敛衽行礼。
我这才想起,刘家和邓家是姻亲,邓婵与刘縯自该相识。
“邓姑娘有礼了。”刘縯一扫轻率之态,突然认认真真地和邓婵对起话来。我睨眼旁观,不时撇嘴。刘縯随手招呼在铺子前正和卖家交谈着的青年,“孝孙!过来见见邓姑娘和阴姑娘!”
邓婵惊讶道:“你们认得?”
“这是刘嘉,字孝孙,乃我族弟,自幼父母双亡,寄住我家,先父待他视同亲子。”
说话间,刘嘉已捧着一匹帛布走了出来,满脸窘迫。重新见礼时,我低低地唤了声:“孝孙君。”竟把他整得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地险些把帛布掉地上。
我见他手里捧着的正是邓婵方才看中的那匹,不由好奇地问了句:“买给尊夫人的么?”
刘嘉大窘:“不……不是。这是文叔……哦,是我堂弟文叔买的,我只是……只是替他来拿而已。
真没见过那么容易害羞的男人。我内心窃笑不已,转念想到他刚才话里的意思,不由脱口道:“刘文叔也来了宛城么?”
正在和邓婵叙话的刘縯突然侧头,表情古怪地瞥了我一眼,没吱声。
刘嘉腼腆地回答:“原来姑娘也认得文叔。他自然在宛城,这回我和堂兄就是陪他一起来的……”
他还想再说下去,刘縯突然靠了过来,对我说:“阴姬妹妹打算什么时候回新野?”
他这一声“阴姬妹妹”喊得十分顺口,我却感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在那一刻全都竖立起来,忙伸手暗暗揉搓。
“丽华明天回新野。”邓婵在边上替我回答。
刘縯拍手道:“那可巧了,恰好明天我们也要回新野,不如一起走吧!”
“回新野?”我狐疑地乜视,从他的笑容里敏感地嗅出一丝阴谋的味道,“你们去新野做什么?”
“刚才伯升君跟我说,他们这段日子会住我大哥家里,我大嫂很挂念兄弟。”邓婵微笑着解释,“这样也好,丽华你明天和伯升君他们一块上路吧,有他们在路上照应着,我也比较放心。”说完,趁旁人不注意,还冲我眨了眨眼,会心一笑。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敢情他们是又把和我刘秀扯一块儿去了,怪不得一个比一个古怪。
3、掐架(1)
再次见到刘秀的时候,他比我预想中要沉稳了许多,举手投足间仍不减当年的温柔气质。上车之前,我便好奇地不时偷觑,越瞧越觉他长得十分耐看。
那双眼睛虽然不算大,可因为时常笑眯眯地弯着,叫人看不清他眼底到底深藏了什么,反而给人一种神秘的亲切感。鼻梁很挺,这好像是他们刘家兄弟的特色,没得挑。嘴唇偏薄,不过却很性感。
刘秀是那种乍一看就觉得很秀气的男生,如果搁到现代去,应该会很受欢迎,长了一张偶像剧明星似的脸孔。
“丽华……丽华……”
胳膊上猛地剧痛,我低头一看,邓婵的两根青葱玉指掐着我的肉皮儿,粉色的纤细指甲长长地在我眼前晃动。
“妈呀!疼啊……”我憋着气嚷,“表姐啊,你掐的可是我的肉啊,你以为是烧饼哪!”
邓婵笑了笑,避开刘氏兄弟等人的视线,一面把包袱递给我一面大声说:“这是才买的烧饼,你带着路上吃!”
“我更喜欢吃麻饼。”我低声嘟囔。
汉人酷爱吃饼,这里把蒸成的馒头和包子称为蒸饼,烧的称为烧饼或者炉饼,油炸的叫油饼,带芝麻的叫麻饼。还有一种叫汤饼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是拿饼子蘸汤吃,后来才知道其实指的是水煮面片以及面疙瘩。
“你也稍许收敛些。”邓婵把包袱递给我的同时,压低声音,“别太过失礼了。”
“表姐,你不觉得你的做法才叫失礼么?”
原本我有自家的车载我回去,可不知道邓婵搞了什么鬼,一大早,车夫跑来告诉我说车轴居然坏了,修好的话需要花上一天。于是邓婵“厚颜无耻”地将我拜托给了刘氏兄弟,说让我和他们一块儿坐车回新野。
真是要翻白眼,刘家那辆半新不旧的车子非常逼仄,坐上三个人就已经挤得转不开身了,哪里还能塞进四个人去?
“没关系,我坐前面驾车好了!”刘秀持起马鞭,气定神闲地微笑,“阴姑娘的车夫就不用跟着回去了,等这里马车修好,再直接把车架回新野。至于阴姑娘,便要委屈些了,只怕路上会颠着姑娘。”
我忙说谢谢,客套的寒暄中却异样地听出刘秀对我隐约的排斥,不能说很抵触,可他给我的感觉,我就是个陌生人,好像从来就没认识过我一样。
我是外人吗?是,对他而言,我是外人!但我是陌生人吗?
阴丽华这个名字,早在被我取代之前,就被新野百姓八卦地和他串联在一起,我不信阴丽华对于他而言,就只是个“阴姑娘”而已。更何况……那日分别之时,他还送过我一茎谷穗。
挨着车壁坐到最里侧,因为空间实在小,我只能跪坐,还不敢让自己左右胡乱摇摆。一开始觉着还行,慢慢地到后来就开始感觉酥麻从脚背开始一点点地爬升至小腿,甚至延伸至大腿。
我实在撑不下去了,刘秀的驾车技术果然欠佳,左颠右晃,我胸闷恶心,偏又不敢有丝毫的失礼之举。
刘縯和刘嘉就坐在我左右方寸之地,紧挨着。刘嘉还好,规规矩矩地正坐着,目不斜视,从启程便把头垂得很低,我只能偶尔看见他一侧通红的耳廓。
令我坐立难安的是刘縯,这家伙看起来漫不经心似的,我却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每隔三分钟便会在我身上转上一圈。
我咬着唇,默默忍受着两条腿最终完全失去知觉。
“阴姑娘,口渴么?”刘嘉忽然小声地开口,打破了车厢内沉闷。
我松了口气,点头:“谢谢。”略略抬起上身,伸手去接木碗,可没想这时马车猛地一颠,我端着茶碗“哗”地一晃,碗里的水无可挽回地尽数泼到刘縯脸上。
滴滴答答的水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至下颌,然后顺着他优美的脖颈一路滑入他的衣襟。
我干咽了口唾沫,头皮猛地发紧。
刘縯脸皮紧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手里的那只碗,吓得我一个哆嗦,险些把茶碗扔出去。刘嘉慌忙取出干净的帛巾替他擦拭,他挥手挡开,停顿了一下,从刘嘉手里夺过帛巾,自行擦拭。
“对……对不住。”我嘴上说着抱歉的话,可看到他一张夹生脸孔,心里竟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暴笑。
“刘秀——”“哗啦”一下,刘縯猝然劈手挥开车帘,冲车外吼道,“你能不能给我好好驾车!”
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外头呼呼风声处飘来一个细微的声音:“诺。”
汉人礼仪,一旦冠礼取字,无论长辈还是平辈,都需称呼其字以表尊敬亲切,刘縯此刻的状态大概已是濒临火山喷发,否则如何会这般连名带姓地喊自己的弟弟?!
我忙尴尬地说:“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
“不!不!该怪我才是,是我……”刘嘉抢着认错。
“你俩有完没完?”刘縯突然不冷不热地冒出一句,紧接着我眼前一花,一团白乎乎的东西扔到我脚边。我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块帛巾。
刘縯使了个眼色给我,我没看明白,疑惑地问:“干什么?”
刘縯撇嘴,扔出三个字:“替我擦!”
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