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我的歹徒,你却还要帮着他说话!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马武是什么人,别告诉我当年的绑架事件你都不记得了,别告诉我……”
“唉。”耳边幽幽响起一声低叹,紧接着一股力道将我拖入怀中,“别哭,就都算是我的错,还不行么?”
“我哪有哭?!”我倔强地抬起头来,眼前一片朦胧,眼眶里的眼泪顷刻间便要夺眶而出。我抬手揉眼睛,尴尬得声音发颤,“胡说八道!我为什么哭?眼花了你——”顿了顿,不甘心地继续蹂躏他的衣服,拳头一下下的砸向他的胸口,“什么叫就算你错了,难道不是你错了吗?难道还是我错了吗?”
他“哧”的一笑。
我仰起头来,刺眼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皮肤白皙得叫人有些嫉妒。那双氤氲的眼眸近在咫尺,琉璃一样的颜色。眸色如水,一点瞳芒绚烂得就像夜空中的宸星。
星星正倒映在湖面上!
我心里忽然感慨地冒出这么一句。
原来人的眼睛,竟然可以长得这么漂亮。平时他总是笑眯眯的,让人不曾注意他的双眼,现在贴近了细看,才发现原来他的眼睫毛很密很长,就像蝴蝶的翅膀一样,眨眼的时候会让人有种翩然飞舞的眩惑。
“在想什么呢?”他轻笑。
“没……”细若蚊蝇,我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花痴的样子被他看得一清二楚,真是糗毙了。
“那怎么突然没声了?”
我一掌推开他,勉强退后三步:“骂得口干,省点口水不行啊。”
他笑着转身,从青牛角上取下一只黑沉沉的陶罐递给我,我迟疑了一下,没立即去接。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有不少人看到了刚才我咆哮的一幕,这会儿正侧目带着笑意地注视着我俩。如果说我不尴尬,那是扯谎,我只觉得耳根子火辣辣地发烫。
刘秀拉起我的手,稳稳地把陶罐放到我手里。陶罐子很不起眼,两个耳鼻口上栓了股麻绳,可是罐身很干净,里头盛装的水也很明净,我捧着喝下第一口时感觉一股冰冷直透胸臆,冻得我打了个哆嗦。
“上来吧!”喝水的时候,刘秀已经爬上了牛背,伸手拍了拍自己身前,“走太多路当心待会儿腿疼。”
我撇嘴:“能不能不坐?”
他静静地望着我。
“你不觉得……骑牛真的很……你都一大把年纪了,又不是小牧童。”
“一大把年纪……”他低低地重复,又好气又好笑地弯起了嘴角,“你认为我很老么?”
“不是,我没那意思……”我说的是真话,他才二十七岁,搁古代算是青春已过、老树不开花的年纪,但是如果用现代标准衡量,那可是最佳王老五的美好时光。
没等我把话讲完,他突然弯腰抓住我的右手,使劲往上提的同时,另一只手在我后腰轻轻一托,瞬间将我拉上牛背,稳稳当当地坐在他身前,动作快得出奇。
惊呼声哽在了喉咙里,我愣是没喊出来。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头牛已经开始“哞哞”叫唤着往前踱步了。
“我说……”我咽了口干沫,有点惊恐地抓住了犁具套子,牛背上光溜溜的,突起的脊梁骨戳得我屁股疼得要命。回头看了眼刘秀,他却仍是一派气定神闲、悠然自得,好像骑的不是牛,而是匈奴马。
“我说……”手上一滑,险些摔下牛背去,我急忙反手抓住他的胳膊,“我说你真打算骑着这头大笨牛去打长聚吗?”
“有何不可呢?”他的声音低柔,透着笑意,磁沉的声音从他震动的胸腔中发出,很是动听,“古有黄飞虎骑五色牛助西伯侯姬昌建周,如今我刘文叔为何不能骑牛助兄长复汉?”
我瞠目结舌,以前即使和刘秀打过不少交道,也从没听他这么意气风发地说过这样豪迈的话。印象中唯一有过的一次,还是在宴请蔡少公的宴会上,他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了那句“怎见得是说国师公,怎见得不是指我呢?”
不过他那天之后的表现,却又实在叫人无法恭维。
可是……为什么刚才说出这番豪言壮语的刘秀,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的情景呢?
牛脖子上挂着一只铜铃,走路摇晃的时候会发出沙哑沉闷的响声。我侧耳听了一会儿,忽而一震,恍然大悟——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原因呢,刘秀之所以落魄到无马可乘,不得不骑牛上阵,全是因我之故——他的那匹马,早在小长安就被我杀了,甚至就连马肉也被我和刘玄瓜分殆尽……
我倏然回头,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
一时间神魂剧颤。
这家伙……其实什么都明白,却偏偏一句话都不曾解释,甚至连半句牢骚都没冲我发过,面对众人的永远都是一张风神俊秀的笑脸。
“又怎么了?”他含笑低下头。
“不!没什么……”我大大地吸了口气,很用力地说了句,“你说的很对!就算是骑牛冲锋陷阵,你亦能做个大将军!”
十指慢慢收拢,指甲掐进掌心。很疼,却疼得让我很清楚自己的决定——我要去打长聚!我要夺一匹战马回来!我要还刘秀一匹真正的战马!
3、长聚(1)
攻打长聚。
当古代冷兵器时代的战场真正展现在我眼前,当我真正身临其境,亲眼目睹到这种血肉搏杀时,那种血肉横飞、刀光剑影的震撼力无法用任何形容词描绘。
我从最初的恶心中挣扎出来,渐渐地,身体里竟难以抑制地升起一股热血沸腾的冲动。
我从不知道原来自己骨子里是这等好战的!
当我举着刘縯的那柄青铜剑刺进一名企图从背后偷袭刘秀的长聚士兵的身体时,我的心在发颤,出手却是丝毫犹豫也不曾有过。
刘秀左手搂紧我的腰,催动青牛往前冲。牛是见红就疯的动物,战场上太多的血腥刺激得它已经不大受人控制。
这头原本温顺的,在田里默默劳作了一辈子的青牛,这会儿却比任何战马都还要勇猛。两只尖长的犄角上粘着淋漓鲜血,血水把犄角涂抹得锃亮,森冷地发出夺命幽光。
我感觉自己就好像这头青牛一样,身体已经不受我控制,仿若沉浸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要想不被沉没,唯有随波逐流。
“别怕!有我在!”
这是刘秀在我耳边不知说过几回的话语,我无言以对。
是我执意不肯留在后方,执意要跟着他冲锋杀敌的,是我的私心想替他多多缴获战利品,好偿还欠下的人情,可真到了生死悬于一发的危急时刻,他没有任何抱怨,竟是一遍遍地不断分心安抚我。
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被人偷袭而不自知。
我怎能让他受伤?我怎能让他因我而受伤?我怎能允许有人再在我面前死去……只要一想到惨死的邓婵,我的心就不再有丝毫的颤抖了。
杀就杀了!杀人是为了救人!杀人是为了活命!
在战场上,来不得半点妇人之仁!虽然这与我二十多年的道德理念相悖,但是,当再次挥下长剑的那一刻,我的心已不再发颤,手劲透着狠厉,每一剑必中人要害,毫不留情。
“丽华!”我猛然一震,这是他第一次这般叫我的名字。刘秀喘着气放开我,大叫道,“你来驾牛,往东边去!”
他抬手一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不远处有七八面旌旗在迎风飘扬——能有这等排场的地方,必然有大人物存在。
“好!”耳畔的厮杀声与惨呼声不断,在这里没有炮火,没有硝烟,有的只是短兵相接的肉搏战。
拼的是命,洒的是血!
这样的战争更为残酷!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无法体会个中滋味。
那些马匹平时瞧着威风,可真摊上我们身下的这头已经红了眼的疯牛,也只有吓得四下逃窜的份。
刘秀持剑护着我,刀戟虽无眼,却没有一丝挨得到我身上,只听得“乒乒乓乓”声不断,血雾弥漫,就跟蒙蒙细雨一般,在我身上落下不少。
我也顾不上抹脸了,瞪大眼睛,拼命驱使青牛撒开四蹄,往人堆里钻。
七八个举旗的士兵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青牛撞倒一片。一阵混乱中,有个骑青骊马的将军叫骂着往后退缩。
刘秀挥剑一指:“冲过去!”
我没半分犹豫,剑身在牛身上猛力一敲,青牛的那身皮脂虽厚,也被我这一记重击敲得吃痛,“哞哞哞”的一声长嘶,四蹄刨得泥土翻飞四溅,气势惊人地往那将军身前冲去。
那将军大吃一惊,估计他这辈子都没见过有人驾牛这么玩命打仗的,稍一愣怔,青骊马被大青牛撞了个正着,“咴”的一悲嘶,错步倒退。
若不是我瞧着这匹马体型强健,有点像是匈奴马的混血品种,存下私心,及时把牛头拽向一侧,这匹青骊马早已被牛犄角撞得肠穿肚烂。
那人兀自在马背上咆哮怒吼,我身后却是突然一阵衣袂飒响。刘秀腾身跳起,轻盈如燕地越过我的头顶。
一道利芒耀入我眼中,那人惊惶的表情还停留在脸上,可是他的头颅却是顺着刘秀的手起剑落,平平地飞出一丈,刹那间滚入灰蒙蒙的尘土中。
没了脑袋的尸体从马背上笨重地栽下。刘秀凌空一扑,如大鹏展翅般稳稳落于马上。
“别发呆!”他策马奔来,一剑砍落我身后的敌人。
我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木讷地点头:“哦,哦……”
那将军的尸首就躺在血泊中,周围的士兵却是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呼啦”啦一窝蜂地散开,有的竟是丢了兵器,跪在地上举起双手以示投降。
刘秀的额头挂着血珠子,那是汗水混合着血水凝成的血珠,脸上惯常挂着的笑容已经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凌厉肃然。
心跳忽地漏了半拍,这种表情的刘秀还真是前所未见!狠狠压下心中的悸动,我环顾四周,看着满地狼藉,问道:“你刚才杀的人是谁?”
他笑了笑,坚毅的线条瞬间柔和下来,一字一顿地回答:“新野县尉。”
简短的四个字却让我愣住了,片刻后我“嘿”地笑了起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刘秀一怔,同样惊异地瞅了我一眼,随后眼中的笑意更深:“很精辟的见解。”
我顿时恍然,自己无意间竟然说了一些跨年代的东西。这两句话其实出自唐代杜甫的某首诗词,在现代这样的话就跟歇后语一样,张嘴就来,可在两千年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