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实在谢天谢地!张老歪似乎并未发现什么,咳嗽完端着马料径直进了马棚,给马调了一阵草料后,反身回了屋。一直未敢喘气的老大,黑暗中望着张老歪背影,方慢慢吐出一口气。随着张老歪将门关上,周围的一切又恢复了寂静。
稍稍顿了一会,老大竖起耳朵判断确实没有异样的动静后,继续行动。平时老大就力气过人,且又学过摔跤,尤其当下的那股急劲。只见他双手抱紧麻袋呼地一用力,将二百斤麻袋撅到肩上。为了不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老大顺着张老歪走过的地方,一溜小跑将麻袋扛出堡子,埋在雪地里,然后又反身溜进家,悄没声息打开柴门。家里的大黄狗狺狺一声后,便把前爪放到老大胸脯上,没了声息。在院里,老大摸了半天才找到雪爬犁,而后将雪爬犁放到自己肩上,悄悄带上柴门,连夜将大米拉到苏克素护毕拉河桥下,隐藏起来……
把雪爬犁连同大米藏好后,老大顺原路回去用脚踢积雪,欲盖住刚才自己留下的痕迹;可踢了两下,很快他就发现风早已帮了自己大忙。顶着零下30多度的严寒,老大在桥下足足蹲了一个多时辰,差点没把他活活冻死!
直至东方破晓,老大才拉着雪爬犁直奔同学赵义家。当老大出现在赵义家院子时,天已大明。见到赵义,老大对他撒了个谎,说妈妈回娘家急等用钱。大米黑市价,三角多钱一斤。二百斤大米老大仅向赵义讨要了五十五元钱,然后当场抽出一张五元的还了旧帐,自不必说。
清晨尚不到八点钟,他就飞快地朝医院奔跑,因为他手里已攥有五十元钱……
面色苍白的娃噜嫂,守在娃噜哥床边,在无声啜泣,那是在老大重重推开病房门时见到的。娃噜哥依旧静静躺在病床上,液体通过输液器一滴滴进入他的体内。听到门声,娃噜嫂抬起头,眼里立刻透出惊异的光芒,因为立在娃噜嫂面前的老大,早已成了冰雪人。在一个干冷干冷的夜晚,老大整整在旷野里折腾一宿,皮帽子周围以及眉毛和胡子上,早已结满了一串串冰溜,就连老大的肩背上也挂满霜雪,整个人如同白毛蘑菇一样。看到他那惨样,娃噜嫂心里难免心痛,忙过来,一边为他解开帽带,一边帮他打扫霜雪,一边说,
“冷了吧?咋不在家好好歇歇再来!”
“哦……”
话到嘴边老大咽了回去。前前后后打扫一遍,娃噜嫂又用手为老大擦拭融化在他脸上的水珠,然后不无伤心对他说,
“刚才科主任来过,说你哥脑震荡挺重,弄不好将来会丧失记忆,成植物人。你说,这可咋办呢!”
说完娃噜嫂又涕泪涟涟。听到这个坏消息老大甚感震惊,转而他又勿宁相信大夫的危言耸听,坚信老天爷决不会将人一步步逼上死路。瞧着娃噜嫂孱弱而又不住抽动的肩,老大一下失语了,只是默然为娃噜哥和娃噜嫂祈祷。忽然间老大觉得人是何等的渺小,对眼前的一切,又是何等的无能为力。因此,老大令昏昏欲睡的老天爷,睁开眼看一下这个世界,为什么总是好人遭磨难……
可怜的缦儿,大概她并不想知晓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自顾自在对面病床上玩。
娃噜嫂 第二部分(16)
上午,娃噜嫂背着缦儿回家了。折腾一夜的老大,此刻实是困乏交加,一头扎到娃噜哥床边,顷刻酣声大作……
大约中午时分,娃噜嫂轻轻将老大唤醒。睡意正浓的老大,使劲睁开黏着的眼皮,好半天才弄清自己是在医院!看到床边小柜上摆放的美味佳肴,老大明白是娃噜嫂特意为自己做的。看罢这些食物,饥饿顿时袭来,便大肆饕餮。算起来自己已近三十小时颗粒未进,谁受得了啊!
犹如一位慈母守侯自己儿子那样,娃噜嫂温情地坐在老大身边,看着老大吃还不时往他碗里夹东西,然后对老大说,
“他叔,别着急,慢点吃!下午你也该回家好好歇歇了,哈……”
由于老大整个心思都在猛吃上,故对娃噜嫂那低声细语,全然不知所云。可当老大听到“回家”两字时,一块野鸡肉顿时卡在嗓子,随之大脑嗡地空白了,接着心就嘭彭嘭跳个不停。那一刻老大忽然觉得,上午一觉晃若隔世,愣是将昨晚狗窃之事忘到九霄云外。方才娃噜嫂这一说,老大如梦初醒!
“是该回家了!可自己又咋回去呢?”想象得出,自己家里一定是大乱。生产队仓库的大米被盗,许多人围在勘察现场。“是谁干的?啊!我们堡子可从未出过此类事!一定要把他揪出来!”想想爸爸,一准坐在家里哎声叹气,且胆战心惊等群专(群众专政指挥部简称)来拿人。“是自己儿子,昨晚一宿未归呀!”一宿未归的事以往也有过,可要把队里仓库被盗的事联系起来,爸爸如何受得了……
想罢,老大直觉后背被逼出一股冷汗,跟着一个寒战打起,接下来他在心里开始为自己叫苦。
午饭后,在娃噜嫂的再三催促下,老大决定回家。想想人家阿Q多威风啊!“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瘌!二十年后又是一条满族汉子!”
话是好说,可事到临头,老大的心还真的直突突……
走到堡子口的树下,不由老大停住了脚步,偷偷往堡子张望。忽然老大觉得,自己离开这里仿佛有半个世纪似的,眼前的一切皆陌生。再难也要往里走啊!盗人容易吗!只见老大狠狠将一口冷气埋在心底,便向堡子里迈进。
走了一会,老大发现堡子里是安安静静的,与往日无二,不免心头多出几分奇异。硬着头皮老大依旧往前走着。边走他边努力在社员们的脸上,细细辨出所流露出的异样。可令老大惊奇的是,每个社员的脸一如止水,毫无异样神色,有的在打扫积雪,有的在匆匆赶路,还有的与他打过招呼,
“老大,这大雪抛天的,去哪啦?”
满心狐疑的老大,胆战心惊地走着,小心翼翼地答话。当老大走近饲养所时,心一步紧似一步,等到了饲养所的那一刻,他的心几乎停止跳动了。那会老大用贼一样的目光,飞快朝仓库那扫了一眼。“怪了!”那里也安然无恙。于是,老大便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接着老大使眼在饲养所一带大范围划拉一圈,确定无疑后,便大步流星地回了家。回到家里,爸爸妈妈仅埋怨老大几句,同时嘱咐他今后不要在外面过夜……
一段时间,老大一直在心里窃喜着,这有惊无险的一切。
后来老大才知道,那几天压根就没人进过仓库,庆幸的是逮亏自己把木板皮钉上,否则定会被人看出破绽。再后来打开仓库时,有人说大米好像少了,有人说没少,这事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此乃天意呀!” 老大在心里感天动地叹着!
记得那是娃噜哥住进院的第四天。
上午,老大和娃噜嫂都在医院。娃噜嫂推开门去茶房打水,老大坐在病床边攥着娃噜哥手,同时深情注视娃噜哥那无一丝血色的脸,期盼他快快醒来,好回家过年呢……
就在老大为娃噜哥祈祷时,突然!他感觉到娃噜哥的手在动。为了确定这一切,老大用眼死盯着娃噜哥的手。诶呀,天哪!娃噜哥的一只手已经抬起,正一张一合抓着什么。看罢,老大的心一阵惊喜,立刻站起,迅速将目光移到娃噜哥的脸上。那一刻,把老大激动得几乎叫了起来,因为他分明见到,娃噜哥的嘴唇在蠕动,好像在说什么。惊喜一过,老大拔腿就往大夫办公室跑……
娃噜嫂 第二部分(17)
娃噜哥的病床前,围着大夫和护士。大夫耐心打着手势让他辨认,然后又问了一些简单的话语,娃噜哥一一地作答着。此刻提着水壶的娃噜嫂,就站在老大身边,紧紧抓着他的大手,泪如泉涌。兴奋之中,老大也死死攥着娃噜嫂那柔软而又纤细的手。若不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他一准会抱起娃噜嫂,狠亲一口,再抛到空中……
昏迷了四天四夜的娃噜哥,奇迹般醒来。他没有变成植物人,而是从恶魔那回来。娃噜哥醒后慢慢告诉老大,那天他伐一棵核桃秋子树,没弄好掰瓜了(树伐到一半,树干喀嚓一下劈开。)劈茬打在自己脑后,后来就啥也不知道了。听了娃噜哥的话老大很是后悔,因为若山里的满族人见到树不倒,是要就地焚草为香拜树神的。关于古老萨满里的东西,平时他很少和娃噜哥说过……
晚上,娃噜哥已开始吃些稀饭了。瞧着娃噜哥吃饭的样子,老大在心下想,如果不是自己和娃噜嫂去找他,怕是早已被冻死了。老天!让这一切都过去吧……
如勾的新月,从呼拦哈达山峰上冉冉升起。皎洁的月光,映在苏克素护毕拉河明丽的冰面上,反射出一片片光亮。从河北岸远远眺去,被银色月光笼罩下,绰绰约约的阿哈伙洛,充满着无限神秘的色彩。睡在呼拦哈达山下,苏克素护毕拉河畔的阿哈伙洛,早已进入它那甜美的梦乡。
老大迈着轻快的步子,行走在回家路上,幸福的愉悦已将他弥漫。那因为,身边有从医院里追出来的娃噜嫂,在送他。踏着柔情似水的月光,他们走在医院斑驳的小路上。
此时此刻,他们好像谁都有一腔话,要向对方诉说。可在这迷人的月色下,他们又都不愿意去触它;仿佛若不经意便会使这美好的一切,化为泡影似的。他们默然走着。看起来月光下的娃噜嫂,没有马上回去的意思,似乎要陪老大走走。娃噜嫂紧紧依着他,昂首平静地望那弯弯新月……
心爱的女人就在身边,老大的心潮早已波澜起伏。而娃噜嫂却像个调皮的孩子似的,看够了月亮,又仰起脸蛋深情注视他。瞅着身边娇嗔的娃噜嫂,老大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浑身的热血顿沸,霎时间周身的所有细胞都在激动……陡然!老大停住脚步,用颤抖的大手捧起娃噜嫂的脸,接着雨点般的吻落在娃噜嫂的脸上。然后老大猛地将她揽入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拥抱她,就像长春藤贴在石墙上似的……
是前面传来说笑声,将他们从那忘我而又危险的境地拉回。捂着脸娃噜嫂扭头就跑开,身后留下她那孱弱而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