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短篇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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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朋友(短篇小说集)-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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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非松一口气,蹬蹬蹬跑回家,开了门,放下杂物,立刻与大新联络,约好时间。

她适意地躺在沙发上,伸开四肢,成功了,证明她是一个精神与经济完全独立的女性。

咦,她忽然想起来,邱心伟有没有被录取?

她有他的电话号码,但不好意思问他,万一人家没有她幸运,岂非扫兴。

也许他会打电话来,届时再说未迟。

晓非恢复信心,忙着通知朋友,刹时间,四周围的人又恢复了热情,一连几天,晓非都要出去聚旧,极快极快,已把邱心伟这个人丢在脑后。

晚上,她又要忙着读资料进一步了解大新的结构,根本没有留意邱心伟没有电话来。

去履行新职的那日,晓非打扮得时髦标致。

在电梯里,她碰见了一个人。

邱心伟。

他穿着新西装,精神奕奕,头发也经过修剪,一副自信。

看到晓非,他一呆。

“你也录取了?恭喜恭喜。”

晓非笑,“你也一样。”

他与晓非大力握手,“好极了,以后大家是同事了。”

可不是。

晓非在三楼出电梯。

他收到通知信的时候,应该关心她,问她有没有收信。

但是,她也没有问他。

这算不算你虞我诈?抑或世情根本如此,无可厚非?

反正她也没有过度热情,自讨没趣。

晓非很高兴,觉得自己应付得很好。

过了一个星期,她已适应下来,倒是接到邱心伟电话!“好吗,习惯吗?”

她也很关心的问:“你呢,同事们合不合拍?”

两个人继续说了十分钟,双方都异常得体,像“你别忘记我们那顿香槟晚餐”,“再联络”,“祝你成功”,十足十废话,但讲的时候,愉快无比。

晓非放下电话时想,真练出来了。

她耸耸肩,继续工作。

一次熟两次生,以后晓非在公司的公众场所见到邱心伟,只点头招呼,他们俩都没有再提什么香槟晚餐。

晓非略有一丝悔意,他见过她最失意落魄时的样子,真不是好风景,他会不会传出去?

恐怕不会,不是因为他为人老实可靠,而是因为他彼时也一般潦倒颓丧。

晓非略略安心。

他俩也算是患难之交,困难过去,一切就烟消云散。

再过一阵子,晓非听同事说,邱心伟同老板的秘书走。

晓非见过他们一两次,那女孩很年轻,恐怕不过廿一岁,娇小玲珑,异常漂亮。

他们会成功的。邱心伟经已痊愈,毫无疑问,他已准备妥当,可以卷土重来。

晓非很替他高兴。

她从没有透露,她同邱心伟在进入大新之前,已经相识。

至于她自己,唉,晓非想,再也不会在同事群中找伴侣了。

理想的工作有时比理想的异性还难找。

她不会陷自己于不义,吃一次亏要学一次乖。

工作忙碌,生活充实,晓非没有接受同事的约会,晚间略觉寂寥,哀悼一下青春容易消逝之类,也就安然入睡。

工余都没有时间结识新朋友。

一个下午,正在忙,有人叫她,是邱心伟。

晓非相当意外。

“有事吗?”

他放下一张火红喜帖,一脸的笑容。

“呵。”

这么快。“恭喜恭喜。”

“你呢?”

“我?我这次要跑尾班了。”

“努力嘛。”

“多谢你鼓励。”

“我给你介绍。”

真是好同事。

“有机会再说。”

“晓非你一直是这样淡淡的。”

他欢天喜地又到另一处去派帖子。

晓非目送他出去,站起来,把门关上,是的,痊愈了,可以开始新的故事。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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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浪费所有的眼泪浪费了这些年

作者:亦舒

选自亦舒小说集《小朋友》

徐文约再也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情形下听到这首情歌。

他在加油站等候,头部舒适地靠在车坐垫上,身畔忽然听到有声音低低的唱:我浪费所有的眼泪,浪费了这些年。

读文科的小徐立刻觉得震荡,初冬的下午,天气老不肯冷下来,文约仍然穿着短袖衬衫,但空气已明显的干爽,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味道。

加上这首缠绵的情歌,文约一时间感到苍苍茫茫。

他抬起头来寻找歌声来源。

不是油站雇员的无线电,他们正忙着凝听赛马结果,那么,是谁?

文约找到一辆小小红色开篷车,呀,这种车子在五十年代末期最最流行,叫做凯旋七号。

是车子里无线电传出这首歌。

车主是一位小姐,文约看不真她的面孔,只见到一条马尾巴搁在座位背上。

加满了油,小小红色跑车驶走。

文约好想追上去,但没有油怎么追?

等到注满油,红车已经渺无影踪。

文约轻轻的哼:我浪费了所有的眼泪,浪费了这些年,奇怪,像林黛玉忽然唱起英文曲子来。

也只有她,配作这样轻轻的申诉。除出她,还有谁会这么做?

文约从来没有听过这首歌,同妹妹说起,她夷然。

“流行曲统统一个样子,全是不知谁又负了谁的故事。”

文约说:“短短三四分钟便说出一个故事,也不简单呀。”

妹妹再也不理他,自顾自赴约去。

过一个星期,文约在沙滩边看到那辆红车。

他犹疑一下,随即笑了。与车主有什么关系呢,她不过偶然开看无线电,收听到歌曲,要讲意境,不如去追电台的唱片骑师。

十二月还有泳客。

难怪洋人初到贵境,看到这样和煦的天气,就陶醉得不愿离开。

文约在车子边徘徊片刻,走到附近茶座,挑一张看得见车子的台子,坐下。

妹妹说:“阳光直照进眼睛里,不觉辛苦?”

文约答:“喜欢就不辛苦。”

等了三个啤酒时间,才看见车主出来,文约十分兴奋,刚想站起来,才发觉是位男士。

哗,幸亏没有扑上去,否则吓死人。

文约好不失望,她呢,那马尾女郎呢。

只见那男士打着了引擎,开动车子。文约又听见那熟悉的两句歌。他忽然醒悟,那不是收音机,那是录音机。

车子驶走,文约的等待落了空,他跳进水去,游了两个圈。

冬天的沙滩人不多,所以妹妹与朋友前来怀旧。

游完泳文约开车驶出香岛道,这条路,若干年前,最最富情调,近日来公寓大厦越盖越多,热闹过度,失去静寂的浪漫。

一个男人,他与她合用一辆车,抑或他借她的车,她同他什么关系?

他与她的眼泪,又有什么轇轕?

还有,文约问自己:“你为什么要关心人家的眼泪?”

这一辆红车忽然闯进他的生活,引起无限遐思。

妹妹说:“人人都开一部保时捷,闷闷闷闷闷。”

文约说:“你开改良黄包车吧。”

“你想爸爸会不会买一辆摩根给我?”

“我想爸爸会情愿同你脱离父女关系。”

“我相信你。”妹妹颓然。

文约想一想,“买一部旧车改装吧。”

“我知道你的意思,约瑟欧阳有一辆卡迪勒,喷了粉红色,全副引擎换过,好时髦。”

“你还同欧阳走?爸爸警告过你。”

“爸爸真残忍,我有时候恨他。”

“你太不羁了。”

“那是他的错,他把我生成这样,他应负全责。”

欧阳纠集城内玩旧车的人士,在浅水湾一间叫阳台的餐馆,开了一个派对。

文约去了。

他希望遇到那辆凯旋七号,车牌爱克斯爱克斯。

它很迟才到,但是文约一眼便看见它。

啊,这次开它的是一个女孩子,梳着马尾巴,穿着吊带圆台裙。

文约连一秒钟都没有等,马上走过去,直截了当地搭讪:“不怕冷?”

女郎转过头来,胸隆腰细,金棕色手臂叉在臀上,仰起头,上下打量文约。

她长得非常漂亮,大眼睛高鼻子,但,文约却有点失望,她无论如何不像是浪费眼泪的人。

是,人不可以貌相,但文约却肯定他的眼光有一两度散手。

她问:“你是谁?”

“你呢?”

“我叫露露。”

“你是车主?”

“是。”

“你住玫瑰径附近。”

“对,我们碰见过吗?”

“我在油站见过你。”

露露笑,“什么时候,我并不记得。”

“又有一次,我见过男生开你的车。”

“那是我哥哥却尔斯,高大、短发,对不对?”

文约点点头。

“进去玩呀,你不是打算在这里站一个晚上吧。”

文约相信她并没有眼泪。

“那首歌——”

“什么歌?”

但那边已经在叫:“露露,过来,大家在等你呢,只有你会跳吉他巴。”

露露一转身,进去了,裙子似花伞似洒开。

啊原来歌是歌,人是人。

文约在石阶上坐到月亮升起,才起身离开。

天气仍然一点不凉,就像初夏一样。

妹妹与父亲吵架。

父亲怒冲冲说:“你同你母亲一般爱花钱。一说到亡妻,心软下来,鼻子发酸,还是开了支票。

文约尽觉好笑。

一日自大学回来,在门口看见小小红车。

文约进屋子,看见露露坐在会客室。

她先同他打招呼,“原来你是文思的哥哥。”

“等谁?”

“等你。”

“誓。”

“那日你仿佛有许多话没有说清楚。”

这误会可大了,“不不不,我都讲完了。”

女郎凝视他,“文思说你畏羞。”

妹妹换好衣服下来,“露露专程来陪我去看车子。”

文约如释重负,“还不走?!”

露露说:“下次我再约你。”

在门口,碰见他们的父亲,徐先生注视露露的裸背,“那是谁?”

“妹妹的朋友。”

“不是你的朋友吧。”

“不不不。”那里吃得消。

“谢谢天。”停一停,又问:“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都似一把火?”

文约不能回答。

过两天,露露打电话给他,希望终他出来。

他不肯。他不要她。他要的,是她车子录音机里的一条歌,以及当日在油站,她静静聆听那首歌的半孤寂神情。

一连几天下雨,终于把温度逼低。

妹妹日日望天打卦,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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