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沉默不过一时,及止到了龙城,眼见这边城繁华富庶,鱼龙混杂,先时的那些沉郁早被悉数消散,一连着三日,他们既不能敲开南宫世家的大门,也只有在街上晃悠。眼瞧着已近初一,英洛面上虽能保持淡然,但心下也已着了慌,更有程元深知内情,唯怕英洛毒发,又得自己贴身守护,那份痛楚煎熬当真令人难捱,也不禁急得上蹿下跳,一行人镇日在龙城街面上蹓跶。
这日午时,一行人蹓跶的累了,眼见着前面有家酒楼,名曰妙一居,英洛提议道:“不如在此歇歇脚可好?”
众人尽皆点头应和,英洛在前,薛嘉程元在后,踏进妙一居,不由眼前一亮。这妙一居开门便阔朗大气,敞着的大厅内桌椅板凳全用原木所制,刷了来自南诏大理所产的上好的桐油,油光乌亮,透着拙雅。厅内座中皆是北地膀宽腰圆背魁的汉子,嗓门粗亮,配着粗瓷大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眼见着打头进来一位倩美静雅的年轻女子,目光沉稳坚定,那一份闲淡气度更是少有人能及,不由皆停了吃喝,定定打量于她。
薛嘉眼见着这些汉子中有人连目光都直了,心内极是不舒服,扯扯英洛衣角,小声道:“姐姐,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英洛还未及答言,那座中便有粗豪汉子嗓门宏亮道:“小兄弟,既这般没胆气,扯着女人裙子藏在女人身后,不如回家喝奶去!”惹得厅堂之上那起粗豪汉子哄堂大笑不止。
薛嘉年少气盛,本就技高一筹,被这些汉子一笑,面上不由添了一层恼意,冷笑连连道:“有胆的出来跟小爷比划一回!难不成只会藏在座中作一只缩头王八?!”手却是已经按在了腰间剑柄之上。
一堂的汉子中有人拍桌子有人掀碟子,连那掌柜的也不急着前来待客,只斜倚在酒案上看热闹。英洛素闻此地民风彪悍,一言不合甚而动手出了人命的大有人在,所谓的强龙难压地头蛇,薛嘉这般贸然挑衅,若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当真是得不偿失!她正欲伸出手去拦着薛嘉,便见中间座上立起一位紫红脸膛的中年汉子,身形格外魁梧壮硕,有两个薛嘉不止,个头更是高出薛嘉一个头来,拖着把大刀,怪声怪气道:“小兄弟,我今日若打败了你,可不许你哭着跑回家向你娘告状啊!老金我平日最烦爱哭鼻子的毛孩子!”那一众汉子闻得这老金的话,又是一通好笑,差点连房顶都掀翻了。
薛嘉已经气得面皮紫涨,英洛伸出的手只好又缩了回来。她从来明白最是不能折辱少年心,也许某一日这少年便展翅高飞,扶摇直上青云路。眼见着薛嘉纵身而起,那汉子也是提刀而来,两人踩在厅中桌上相斗,她也只是使个眼色,冬萝知其意,悄悄退了出去,前往客栈去搬救兵。
有句老话说的是,好汉架不住群狼,万一这汉子败了,反激起这帮北地汉子的匪气来,恶拼一场,她可不认为已方有十分的胜算,总还是早日筹谋的好些。
举目而望,但见场中薛嘉三尺青锋舞的惊鸿照影,那汉子大刀本是走刚猛一路的,偏被薛嘉四两拨千斤的剑招所逼,不由左右支拙,很快鬓边便被薛嘉青锋削下一缕发丝来,便是座中那起汉子,亦看得目不转睛,早收了轻视调笑之心,凝目重色,不发一言。那老金从来勇悍,三十招以后却已是汗透重衣,只觉四壁里全是剑影,大刀无论向着哪边砍去皆难寻对手,但身周大穴总是笼罩在一片剑影之下,稍不留意便有丧命的可能。旁的人看来,只觉这俊秀少年一把剑舞得腾挪纵跃,意态潇洒,但剑影如形,只缠在老金身周,令他人不自觉为老金捏了把冷汗,各有思量。武功不及老金的不由庆幸自己未曾口出狂言,要不然此时在场中出丑的便是自已。与老金不分仲伯或者武功高于他的,不由在心内掂量自己若上得场了,还有几分胜算。
突见那少年在剑影里极速跃动,只见一团剑影而不见其二人,却是嗤嗤嗤嗤连着十几声,但见那少年握剑后退,正正立在先前那女子身前,只见老金兀自怔忡,似不明白未分胜负这少年为何已经退后?只觉身上一凉,全身衣衫尽数裂开,竟是被这少年割成了无数布条。总算薛嘉还念着英洛尚在大堂之内,总不能将这男子弄得精赤,污了她的眼目,所以身上那件亵裤,也只是自膝而下被齐齐切断,长裤竟成了个短裤的模样,身上衣衫却裂成了碎布条,尽数落去,除了这经薛嘉临时改造的短裤,这男子竟再无半分遮体之物,手中徒留一把大刀,看着威风,实际上半点用处也无。
堂内众人许多皆是刀口上舔血的主,权势富贵从来不放在眼内,但性命荣辱却是不能轻言放弃的。老金虽技不如人,但从今日一役起,怕是再难在江湖中抬头了,眼见着他低头看时,已明了自己目下处境,紫红脸膛之上奇异的添了一层白色,抬起大刀已往自己脖子上抹去——今日折辱,至死难忘!以后烙着这败绩,怕是再不能昂头挺胸苟活于人前了。冷不妨自他身后扑上来一名男子,也是紫红脸膛,紧紧抱住了他,怒道:“金大哥千万不要啊!”
英洛将薛嘉拉在自己身后,已然明了今日善局难了。这汉子受了折辱,若厅中有三五好友扑上来,保不齐内中再添个把好事之徒煽动,这些人群起而攻之,那这龙城自己一行人就别想住的安稳。她脑中急想应对之策,却见旁边桌上已是又站起来五六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眉眼怒立,指着薛嘉道:“胜便胜了,何苦要辱人至此?弟兄们,一起上!为老金讨个公道!”
薛嘉还要分辩:“明明是你们先折辱于我的……”尾声被掩在刀剑相交之声中,这些人,又哪里能容得他分辩?内中更有人存着群起而攻之,歼灭了这剑术奇绝少年的想法。
英洛苦笑连连,身上只除了那把匕首之外,全无武器。谁能想象得到,上个酒楼也能惹出一番祸事来,只得将匕首掏出来迎敌。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当真危险至极,好几次差点被人削了手指,只是她素有机变,才能在险境中毫发无伤。
眼见着混战已起,这大堂之内乱成一片,英洛今日随行也不过三四个侍卫,再加上薛嘉程元二人,不过六七人之数,与堂人众汉子战成一团,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只闻得高处一声怒哼,声音并不如何大,却字字入耳,就像在每个人耳边一般,冷冷道:“居然有人敢在龙城闹事?当真是活得不奈烦了吗?”
旁边有女子清冷之声接口道:“敢在你南宫少主眼皮子底下闹事,我看你这少主之位也该换个人来坐坐了?!”
众人一时听在耳里,皆被震住,如梦初醒般抬头去寻那声音的来处,却见这酒楼楼梯之上,正立着一男一女。男子一身玄衣,背光而立,只隐约可见五官深邃,肤色偏蜜,偏眸子亮澈冰寒,正冷冷望下来,令人无端觉得压力骤起。他却随口道:“梅蕊,你给我闭嘴!”摇摇晃晃,竟将左臂挂在身旁女子身上,那女子也只是冷冷哼一声,大庭广众之下,竟也不曾将那男子推开。
英洛本来对这人有几分印象,正在细细打量,却猛然想起“梅蕊”这名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说过?微一沉吟,不由怒气盈胸——这梅蕊,不正是自己未来的嫂嫂,兄长英乔的未婚妻么?
南宫啊南宫,亏得哥哥还说你是个老实人,你果真是个老实人啊?!
见面不识
英洛一时里腹中犹如鼎内沸水,不住翻滚。自来此地,大哥英乔多番照顾,对她疼爱有加,今日眼瞧着南宫与未来大嫂勾肩搭背,决不是清白男女的关系,教她一时里都失了心魄,扒拉开众人便往楼梯口冲,好在这些汉子被南宫震在当地,皆不敢有所动作,竟由得她眨眼便窜到了楼梯口。
薛嘉与程元既早知她此番前来是寻找这位南宫少主,且算得上是故交,自然不会横加阻拦,任她蹬蹬蹬几步窜上楼梯口去,她也不管自己身居下位,比那二人低了两阶楼梯,嗖的一声挥出手中匕首,寒气如霜,立时从这二人中间劈了过去。那二人原来在端详这上来的女子,总想着不过是奉承阿谀之辈,万料不到变故突生,眼前白光一闪,已有冰寒之气荡漾开去,二人急急撤手,可惜皆着宽袍大袖,竟被她生生削下两片袖片儿来,若非是个陌生女子动手,简直当得起“割袍断义”这四个字了。
南宫南将朦胧醉眼睁开,道:“咦?居然敢在龙城对大爷动手,当真有几分胆色!”他在家中排行老大,家下仆人皆唤他大爷,这却不是无礼之意,奈何英洛正在气头上,哪里去细细分辩这些,匕首忽挑忽刺,忽剜忽抹,出手快捷狠辣,丝毫不留余地,面上更是杀意凛然,将南宫南逼上了楼。南宫本就有几分醉意,行动不免滞缓,他身旁梅蕊见势不妙,冷冷道:“南,你哪里招惹来的疯女人?虽有几分姿色,但到底心胸狭窄了一些,不如交给我来打发?!”
英洛闻得此言,愈加气怒,掉转头“呸”一声,骂道:“奸夫淫妇!”
梅蕊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立时开了颜料铺子,当着堂下群豪,简直无地自容,拨出长剑便向着英洛而来,反倒将半醉的南宫南给撇在了一边,二女纠缠在一处。薛嘉与程元各自交换一个眼神,不明白今日英洛的反常之处,只觉怪异,本来是奉了皇命前来寻人,怎的一见面就打了起来?等他们蹿上了二楼,梅蕊已经在英洛左臂划开了一条三尺长的口子,血流如注,其姝冷声道:“你今日若向本姑娘道歉,我便饶你一命,否则……本姑娘也不是容得阿猫阿狗随意辱骂的!”
英洛闻听此言,冷笑一声,道:“梅姑娘既觉得我英府出来的人是阿猫阿狗,何不干脆打上门去,退了婚约?何苦光天化日之下背夫偷汉?或者你本来便是水性扬花之人,此刻攀了高枝,更应该大张旗鼓的昭告天下?”她心中深恨这女子,不愿意此桩婚事也就罢了,她的哥哥又岂是强人姻缘的男子?只是身有婚约却不知检点,若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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