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到了落脚之处,江生准备吃食,也只备他与英洛的份量,顾远洗漱完毕之后每每对着一桌吃得干净的碗盘大叹。
他二人斗得不亦乐乎,英洛每每在背后笑得肚痛,如此行行复行行,不觉间便到了天目山。
天目山雄居黄山与东海之间,俯控吴越,威振东南。东西两峰遥相对峙,峰巅各有一天池,宛若双眸遥望苍穹,因此得名。三人在山脚下茶棚各饮了杯茶,略歇息了一番,便往山顶走去。
天目千重秀,灵山十里深,此话听来极为符合前世在喧嚣城市里寻幽探秘的人们的好奇之心而趋之若鹜,但江生确是自小生长在水间的少年,对爬山真是勉为其难,一两个时辰还可撑得过去,待得三个时辰之后他几乎要跌坐在大树之下不肯起身。英洛比之他则又强了不少,除了汗流浃背面色潮红双腿有些酸软之外尚能适应,出乎二人意料之外的却是顾远,任如何险岩奇石,流泉飞瀑他都如履平地,再一次验证了内家功力之传奇,便是足下厚底靴亦是不沾尘埃,令英洛佩服不已。
此人似是极为熟悉天目山各处,只是寻访之路极为不顺。顾远专捡无人小径而上,好几次江生与英洛抗议,他都有理直气壮的理由:“所谓的隐世高人都只有在人迹罕至的地方去寻,若是往人群里扎,为何还要隐藏在这深山老林?”
英洛听得有理,只得搀起江生随他而行。顾远见她居然搀起了那少年,少年虽气喘如牛,但晕红双颊,一双清澈的眸子灼灼将她望定,感激之情满溢,不由愈加往偏僻陡峭之处而去。便是目光所及之处有寺庙炊烟,也是绕得远远而去,他身后跟着的二人苦不堪言,却又不敢多加询问,怕他冷语相讥。
如此三人在深山密林中转悠了三日,江生早脱了俊秀之气,一脸菜色,双足肿痛,连一步也挨不得,便是扔在虫兽出没的地方也能不顾性命之忧,立时鼾声如雷,须臾入睡,哪还有精力将脉脉眼神投向英洛?
顾远见此,渐向人烟之处而去。
不想这一日却也不是什么好日子,顾远拖着江生在前,英洛在后,刚走出一处泉林飞瀑,眼前一人却将他们拦住了。
那人不是别人,恰是易宝客内差点将几人致死的寒老怪。寒老怪不识江生与顾远,却记得这拼死一战的少女,对她对敌之时悍不畏死的风姿有所感佩,此时见她规规矩矩抱拳一揖道:“老前辈原来在此,晚辈有礼了!”
却见少女前面那焦枯年青男子冷冷哼了一声,道:“英小姐端得好礼数,与这老怪也行起礼来,可真不亏是礼部尚书的女儿?!”
这段时日行来,英洛与此人相处,对他怪戾的脾气早有所了解,好在自家向来不缺这种怪脾气的人,自己此次千里迢迢所寻的那人同这人的怪脾气有得一拼,倒也不觉得他给了自己多大的难堪,只笑笑作罢。
却是被他半拖着的江生勉强瞪大了眼睛将英洛猛瞧,他只知自己这恩人现是五品朝廷命官,原来她的父亲乃是二品大员……
顾远见此,气冲顶门,冷冷道:“老怪今日跑来这西山有何事?”
寒老怪今日本无意与几位小辈拼命,但听得面前男子如此不敬,不发一语轻飘飘一掌而来,面上已挟了怒气,将先前难得的温和冲散了。不想面前面貌无奇的男子却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避了过去,并将身上挂着的少年推开来去。
英洛跑过去将江生扶起来,那边二人已经徒手纠缠了五六个来回,眼见着越打越快,她便好生扶江生坐下。一边打得惊天动地,漫天红叶纷纷,被掌风所带缓缓飘落,这边二人睡得东倒西歪,天昏地暗。
等英洛小睡一觉之后醒来,只见他二人皆盘腿而坐,吐纳呼吸。她却不知,在二人决斗之时,那面貌无奇的男子见得她的睡相,面上早挂上自同行以来最最温柔的笑意,五十招之后一把药粉将寒老怪药倒在地,缓缓走过漫天红叶,停在她面前那欣喜的眉眼,将她肩上落叶捡起轻嗅,除了草木的清香之外似乎还留有她的体香。
她更不知,那轻狂男子曾俯下身去,轻触她粉颊,温软顺滑的触感将这几日焦燥全部抚平。身后,寒老怪怒目而视,低喝道:“你这卑鄙小子,挟持良家女女,就不怕江湖同道耻笑么?”他自是不知,这两人却是顾远这三日故意在深山崎岖之中行走给绕晕了,早已脱力,坐下便进入昏睡状态,而非挟持。
顾远见此,更将手抚上她脸颊,神情愈加轻佻,另一只手已转向少女腰间,欲轻解罗衫,一亲芳泽。那边强自撑着的寒老怪猛然间喷出一口血来,失声低喝道:“年轻人,今日老夫栽在你身上,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认栽,但请你放过这女子,他日老夫必感念你这份情。”
顾远面上笑容古怪,只是停了手下动作,道:“素日闻得寒老怪脾气怪戾,今日却为这女子求情,莫非你看上了这少女?”
却见得那年过四旬的黑瘦矮小的汉子怒极反笑:“江湖中人虽称老夫为老怪,不过是为着老夫所练的武功掌法偏寒,平常人等若受了老夫一掌定是寒毒侵体,日夜难安。但别人亦知,老夫心中所念之人,岂是这青涩的黄毛丫头所能比之?不过是月余之前老夫的手下与这丫头大战一场,她虽露败相,却是凶悍非比寻常,老夫生平所遇之人胆色,此女算得特例,遂起爱材之心而已。”
那知男子闻得他此言,面上一怔,收了那轻佻之色,却是上前来对着寒老怪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道:“前辈有所不知,这女子确也是晚辈所念之人,晚辈在此谢过前辈爱护之心!”挥手一扬,撒出一把药粉,将寒老怪所中药力解了。
寒老怪见他如此情形,想起自己平生所念之人,端得谪仙下世,偏自己其貌不扬,便是自己苦苦追寻亦难入佳人眼。眼前年轻男子怕是与自己所遇之事类似,方才有之前那番举动,不过是个痴心人!想到此不由长叹一声,提议道:“不如你在此便与她成亲洞房了,她不定就跟着你了!”
顾远心中苦笑:我可不就与她洞房了么?就算把她拴在身边,也还有另一个人名正言顺等着她,我总是不能死心,期望着靠她再近些……
此人正是失踪半年之久的夏友!
这半年来他四处游走,天目山亦来过一次,只因他师尊同山上庙里的一位老和尚结伴云游去了,他便四处游走,只是每每不能将脚步制止,总是向着京城的方向而去,听得外间传言,她夫妻二人恩爱和美,心内愈加痛楚,如万针齐攒。战争迭起,他欲从江浙往京城而去,这才与李岚相遇,而不致与她擦身而过。
寒老怪发出此言,便见那男子呆呆注视沉睡之中的少女,不为所动。不由复叹。要知这却是老怪苦恋他人二十几年无数次想过的念头,他本亦正亦邪,行事全不合道德规范,然想到大周民风开放,便是与她洞房了,依着那人的性子也必是掉头而去,亦不复见,如何还下得手去?
他二人之前全力施为,此时和悦相处,自要打坐休息,待得英洛醒来,见着的就是般和乐景象。
蛇 女
又过得一日,四人在一处寺庙后面的竹屋之前停留。
说起这四人能成行,英洛总觉得是自己前日睡过了头,便如云头的神仙打了个磕睡,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她睡前两个以命互搏,醒来之后已是同行的良伴,人生真是无常呐——也只是在累过头之后的一句感叹而已。
寒老怪此人胜在真小人,长得黑瘦矮小,许是练过武的缘故,双目精光大盛,语声铿锵,山峡之间一句话可回声好远。他在后来确定过眼前少女便是朝廷之中威名赫赫的平狄将军之妻主,不由疑惑道:“姑娘难道想尽享齐人之福?”历朝历代,女儿家娶夫纳侍不是没有,但对于英洛来说,却是之前从未想过的。
她喃喃道:“当然……不是!”
山风将径边林木吹得簌籁作响,早有人支着耳朵听她如何回答。
将夏友寻了来如何,她倒从未作想,奈何寒老怪能得此名头,并非江湖妄言,倒是个将真话贯彻到底的性子:“既然姑娘没有将那医徒娶回家的打算,不如早早回头,与那将军生个十个八个孩儿,过自己的日子去罢!何苦跑来惹人心烦?”
支着耳朵听话的人听见身后足音平白滞了一滞,心内深恨,不能尽述。
那少女苦笑道:“无论如何,我总得来一趟,也好有个明明白白的答案!”
寒老怪漫不经心道:“他若避着不见你呢?你难道能把他揪出来?”
前面那人耳朵抖了两抖,面目扭曲,惹得同行的江生道:“顾先生,你是不是不舒服?”
那人含糊道:“不劳操心!”
少女呆了一呆,似乎更未想过此种情形,情之一字,她尚不能领会完全,如何识得这微妙之处?声音里不由带了丝惶然:“莫非前辈有法子找到那人与我相见?”
寒老怪目现悠远惆怅之色,道:“若是你与这娃儿两情相悦,便是他再不愿见你,你若找到了他亦缠着不放,日子久啦他自然会顺了你的意!”
前面那人心内咒道:屁,你这老怪一生孤苦,追着个凶婆娘追了半辈子也未到手,有什么好经验教给她?我便是狠心不认,换个模样就算站在她鼻子底下,她也再想不到是我!
只听少女大奇道:“前辈有此经验,晚辈倒要讨教一二了!”
寒老怪神色大柔,道:“倒也不是我有此经验,我当年亦懵懂,偷偷追着那心仪之人到了一处所在,见她呆呆瞅着一对男女,我也跟在左近悟出来的。那男子显然在纠缠那女子,女子虽然妙目仙姿,清冷无垢,最后也被那男子打动,抱得美人归!“他本其貌不扬,但寥寥数语道来,英洛却可想到他年轻时必是痴情单恋,所以才有此经验神情,但他坦荡荡道来,倒不会因为英洛是小辈而客意拘谨威严,在他眼中,无论男女,不分老幼,若是合了眼缘,对了心肠,大小事务俱可相诉,不知是他天真还是狷介,此人倒真不负他”老怪“的名头。
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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