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点很快就落在了对赤宵的求援上。
赤宵一是求粮,二是求兵。赤宵不仅是祁的盟国,盛产兵器,还控制着我们与熹国等国的贸易商路。但若对赤宵供粮派兵,一是国内会粮食吃紧,二是分散军防,很可能反被金狼咬上一口,那就费力不讨好了。
朝臣们分了三派,一派是主战,以雷越和江叶这些少壮派为首;一派是主和,以姚中书这些保守的老人家为主,打算关门只扫自家雪,不管赤宵瓦上霜;另一派混水摸鱼,就是最擅长火上浇油的董家了。
尚书房嗡嗡嘤嘤地闹成一锅粥,姚子贤危襟正坐,我也不敢放肆,只好凝神细听。
“梁曜寒。”杨天泽突然叫我,他的声音中气十足,立刻盖过了所有争吵声。
尚书房倏地静了,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到。
我没反应过来。
我没想到他会这时叫我。
“梁曜寒,你进来,朕要听听你的意见。”杨天泽这一次说得慢条斯里。
我看了老姚一眼,老姚冲我点点头,还微微笑了笑,似乎早已了然杨天泽会叫我。
叹气一口。我进门,跪地,叩拜,把刚才听来的那些意见打浆重搅一遍。
“臣以为,金狼这次出兵的主因是粮,金狼攻打同样受灾的赤宵正是慑于我祁朝的国威,不敢与我国正式开战,因此退而求其次。只是赤宵与我国休戚相关,若放任赤宵受损,于我国威亦必有损。”我顿了顿,抬头看杨天泽。杨天泽面无表情,但我知道我还是基本对上了他的心思。“臣以为,不妨对金狼先礼后兵,恩威并施,若是金狼一意孤行,臣主战。”
立马就有人跳了出来——董国公的侄子,董飞:“侍宫主子,末将请教您说的‘恩威并施’具体是个什么法子?”
这可不好说。
我看向杨天泽。
杨天泽没什么表示。
我又偷着瞄了瞄江叶。
江叶全神贯注地看着我装傻。
那就是要我自力救济了。
好,没问题,这点水平,小爷尚有。
好久没出风头了,其实我有点儿热血沸腾。
“所谓‘恩’即为施仁,所谓‘威’即行武。金狼出兵是为了粮,出兵赤宵是惧怕我国的武。以粮施仁,以兵行武………”
“梁主,您这是纸上谈兵。”
是么?那我让给你说。
既然你想说,我不拦你,我也听听你的,做人要尽量兼收并蓄。
我微微一笑以示鼓励,那小子立刻侃侃而谈,十足愤然。
可我不想接招,于是狠踢一脚皮球,“此事还请皇上定夺。”
臣工们都看向了皇上。
杨天泽却看着我,饶有兴致,“曜寒,你继续说。”
死狐狸,你狠!
那我就把没倒完的豆子倒完:
“臣以为,“问题的结症在于金狼,金狼的结症在于‘粮’。所以根结还是在于一个‘粮’字上,臣以为,或许可以由此入手。用‘粮’施仁,同时以‘武’威慑,以解赤宵之围。”
董飞嗤笑:“金狼这匹吃人不吐渣的恶狼,抢的就是粮,梁主倒要白白送粮。”
“这就是区别。”小破孩子,果然容易上套,几年朝臣,当我白混的么。“对付狼,就要用打狼的办法。”
“与其防狼,不如捕狼。”这大方针绝对不会错。
“好!小寒这主意不错。”江叶终于站了起来,接过了我的山芋,“我看不错,咱们先给他几块肉别让他饿到想吃人,要是他还不安份,咱们就用粮套它,只要他们敢来,咱们就折了他的狼爪,拨光他的狼毛,让他当几年秃尾巴狗,小越,你说是不是?”
雷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江叶回敬一媚眼。
杨天泽一棰定音,“就照这个思路议。先赏那些恶狼口吃的,若是不知好歹,狠打。至于赤宵,粮可以卖,兵可出,但朕只能出三成。另,加强边防,私贩粮食出关者,以通敌罪论。”
我功成身退,顺便向江叶打了个眼色。
江叶很快就跟了出来。
“谢了。”
江叶招牌式媚笑,“和你当兄弟算我倒霉。”
“那你顺便说说你们又唱得哪出?”
“给你个机会表现呀,表现不错。”
“还成吧。”我暗自抹汗一把,“全靠兄弟你撑场子。”
江叶撞撞我的肩,笑得更加诡异,“还是你诌得上道,这次也不负小泽对你的希望。”
“什么希望?”
江叶眯起他的桃花眼望天,“小寒呀,有时候我真不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总之我站你这边的。你也别客气,该争就争。”
争什么?
“小寒,政治不需要君子,也不屑于小人,最重要是‘威信’二字。”江叶拍了拍我的肩,“所谓皇后,可不仅仅是皇上的枕边人。”江叶说着压低了嗓音,“小寒,我要是你,就想办法趁机把姚子贤彻底挤出小泽的心。老公啊,还是心里只装你一个好。”
料峭春风吹酒醒·二四
江叶说完就走了。
我想指天骂娘。
我和姚子贤争宠?
这才一年,我就沦落到和别人争风吃醋的地位了?
虽说这个爱情要争取,要奋斗,要排除异已,可我怎么觉得我现在要干的事,比较适合美丽优雅的女性呢?
再说了,感情这东西,不是应该合则和,不合则分么?这么比来比去的,还叫感情么?我怎么觉得自己特像上了菜市场?
气氛不对啊。
揣着一肚子的摸不着头脑,我茫茫然地回到耳房,和姚子贤坐在一边儿。
姚子贤说,“曜寒,你果然在国事上有一套。”
我笑笑,不置可否。
也不知他有没有看出来那是江叶给我作的托,但不管怎么说,杨天泽已经成功地给了他一个“论国事,姚子贤比不上梁曜寒”的印象。
姚子贤继续说道,“看来不要议上一阵,不如……我请你喝茶?”
既然闲来无事,我自然点头。
很快有人送上茶具。我们移到了稍远的偏殿。
老姚沏茶的手法很耐看,认真的堪称作学问,以至接茶时,我有点儿诚惶诚恐。
“曜寒………”
我立马危襟正坐。
“你后悔么?”
我被问怔了。
姚子贤淡然一笑,“以前我是不后悔的。那时他心里只有我一个。他明明势单力薄,却偏偏要和满朝文武强拗着不肯动那些嫔妃一分一毫。”姚子贤轻轻抿了口茶,连说话都轻声细语。“当时人都送到他床上了,还给他喝了药,他硬是耗了一夜没动,之后大病了一场。”
嘿,原来杨天泽还有这种英雄事迹?想一想,也就他这种强硬派才能干出这种事来。
话说回来,难怪杨天泽总要替他儿子打算,这小皇上当的,真他妈窝囊。
“再品品这一杯,祁门。”
我忙伸手接了。
“其实我嫉妒你很久了。”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
姚子贤轻轻一笑,“我很嫉妒你。虽然我们身居后宫的人最忌讳这个词,但我确实嫉妒你。”
好,那我也老实招了,“我现在也很嫉妒你。”
且不管杨天泽心里怎么想的,但是他与姚子贤的感情,真的成了一根剌,现在卡得我难受。
姚子贤垂下眼,轻轻拂了拂茶汤,“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你我齐齐招进乾清宫陪他。”
我在心里打了个转。
难道杨天泽是在测选他的皇后?
抿了口茶,我说,“他说想我们彼此多了解一下,他觉得我们能成为知已好友。”
“是么?”姚子贤放下茶碗,正色看我,“我甚至不觉得你爱他。”
那也是我和他的事!
但我不想和姚婆婆研讨这个———争风吃醋,想想就三字———“太丢人!”
我笑了笑,尽力心平气和,“我知道你很爱他。”
姚子贤怔了怔,垂下眼帘,“他很宠你。”
“他也很………他待你非常温柔。”
我抖一个先。
虽然话题就按我的预期转向和平,可也忒肉麻了点!
姚子贤又要开口了。
我立刻竖起寒毛,全神以待。
幸好赵恩从天而降,却带来个不怎么好的消息,“皇上晕倒了。”
我和姚子贤立刻站起来,比赛似的冲进了尚书房。
杨天泽额头烧得滚烫,人躺在龙椅后的榻子上,牙关紧得脸色发紫。
一张脸因为发着烧,红得近乎妖艳。眉心锁着重重地川字文。
姚子贤盯着杨天泽,第一句话就是,“太任性了,胡闹!”
我默不作声,握住了杨天泽的手,给他缓缓输入真气祛热。
太医诊过病就退了,尚书房里只剩下我们三。
半晌沉默。
灌了杨天泽一碗药,他却始终没醒,呼吸急促,似乎很难受,一直锁着眉。
姚子贤轻手轻脚地拭掉杨天泽额头上的层层细汗,说话声也压得几不可闻,“天泽最近常常这样突然发烧。太医总说是辛劳过度,你觉得呢?”
我蓦地抬头———姚子贤他话中有话。
“梁曜寒,你懂不懂用毒?”
我立刻扣住杨天泽的手腕,探经查脉。
姚子贤认为杨天泽中了毒?
但我什么也没查出来啊。
姚子贤不再说话。
他点到为止———他要试试我的悟性!
姚子贤的目光在我和天泽的戒指上逡巡。
我条件反射,伸出右手迅速摭住了戒指。
姚子贤淡然一笑,把目光落在了杨天泽脸上。
我在心里得了结论———大事不妙。
想了想,我找了个借口出门,把于言拎到了一边儿。
“于言,你懂不懂用毒?”
于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懂。”
我禁不住皱眉。居然还要考虑?那就是有问题了。
“那你帮我………”
“梁主,皇上也是我的主子。只是这事我办不了。”
办不了?这是什么意思?是不能办还是办不了?这我还没说完呢,他就先拒绝上了,这说明他很清楚杨天泽中毒了。
我低头琢磨。
于言的态度很诚肯,不是和我玩心眼推脱。
于言应该清楚他向我招供的后果是什么。如果他是办不了,他就应该说“不知道”,省得惹麻烦。如果是他不想管事,他就更应该打死都不承认,装傻。
于言是个聪明人。他想了那么久,最终来了这么两句话,那就应该是能解这个毒———就算他解不了,他也应该知道谁能解,否则的话,他就是故意给我添堵。
于言不是杨天泽那混帐,他不是没事找事折腾我的人。不会让我胡思乱想地着急。
突然有想法一闪而过,“魔教?”
于言默。
不说话?那就是他知道了。
“内鬼?”
于言依旧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