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去照看汐月,好好管束她,再不许她乱跑!你告诉她,若再敢用遁形衣,便……便……”说到这里,麓淩忽然语塞——
从前汐月闯祸,最怕的惩罚,便是自己不再理她,如今,他却拿什么去吓唬汐月?拿她的潮生哥哥?麓淩胸中酸胀,一时说不下去,失神半晌,只挥手道,“你好生劝劝她吧!”他神色疲惫,廖淞亦觉恻然,告辞离去,走到门口,不甚放心地回头望去,麓淩面色平和,眉头眼角沉静,已不着喜悲之态,只是他瞧向书桌的眼神,隐隐有些迷离。
春风吹已断
汐月趴在桌边,叫苦不迭。廖淞调走小蚌壳,换个崔娘子守在她身边。这位妇人,面色焦黄,五大三粗,生就一双大脚,怎么看都不像女娘,从早到晚,死死看住汐月。她只想逃走,念及自己遁形在前,被麓淩抓住错处,心头七上八下,强行按捺逃离的心思,整日只静坐神游。一日复一日,汐月越发不耐,暗想,这样活着,有什么趣味?
这天少女正如死水般打坐,忽听有人唤道,“汐月妹妹!”这声呼唤,宛若一道雪亮的闪电划破暗黑的天幕,汐月心头阴霾顿消,浮上一片惊喜,她难以置信的抬头,潮生双眸明澈,满脸阳光,赫然立在面前。汐月嘴角扯动,眼眶酸热,半晌方道,“今日你怎么得空?可是来办事么?”潮生含笑望她,“多日不来,妹妹生我的气呢?”汐月哼道,“你家中那个,才是你的亲妹子,我却算得什么?”
一点晶莹从少女眼角慢慢渗出,划过她雪白的面颊——潮生大着胆子伸手,截住滑落的泪珠,黏潮滚热滴上男子掌心,潮生仿被烫了一下,手狠狠一抖,他满脸歉意,低声求饶,“妹妹,都是我不好……我该早些来看你!”
汐月满腹委屈担忧,思念绝望,在这温柔的歉意面前轰然倒塌!少女扑到男子怀中,放声大哭,“潮生哥哥,我以为……你再也不要我了。”潮生身子剧烈颤抖一下,隔了片刻,他缓缓张开手臂,揽住少女腰肢,由着汐月嚎啕大哭。
汐月越哭越觉悲伤,泪水竟如洪水决堤,奔流不息。折腾良久,她终于止住哭泣,喉头兀自呜咽,“这些日子,哥哥去了哪里?军队回转多日,你却渺无音讯,我心里好害怕。”少女双眼红肿,泪水纵横,那泪水,仿佛一点一点滴入潮生的心头,他无比痛惜,勉强笑道,“我被派去边境宿卫,走的匆忙,累妹妹担心了。”汐月蹙眉嗔怪道,“你赠我话梅,怎么连个字话也不留下?后面十日,也再无消息。”潮生暗想,我们分别的日子,她竟记得如此清楚!又是心动,又是歉疚,软语宽慰,“妹妹,哥哥错了,着实的对你不起!”
汐月恢复平静,这才发现自己软倒在潮生怀中,她双颊刷的羞红,慌忙挣脱,后退一步,抬头仔细打量,“军中辛苦,潮生哥哥你瘦了许多,脸色也没从前好了。”潮生不经意地笑道,“行军打战便是这样,休息两日就好了。”看一眼水漏,眉宇间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偷跑出来的,这会儿要赶回去了。”
两人刚刚见面,潮生便要离去,汐月心下不舍,转念又想,“原来潮生哥哥特为溜出军营来看我。”她知军规严厉,私自外出要捱军棍的,只得强行按捺住恋恋不舍的心情,连声催促,“既如此,潮生哥哥快走吧!”潮生点头,面上满是依恋,“妹妹,我明日再来看你!”汐月忽然想起什么,“潮生哥哥在哪里当差?”潮生回道,“我如今调入氿家军了。”汐月暗忖,“难怪我寻不到他。”
目送潮生远去,汐月心底总不踏实,暗自起疑,“我且偷偷跟着潮生哥哥,看他在哪处落脚。”她既动了心思,又将麓淩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汐月寻个理由,支开崔娘子,登时隐没身形,追随潮生背影而去。潮生武功不弱,汐月唯恐被他发觉,只远远尾随。令汐月奇怪的是,一走出书院大门,潮生原本挺直的身躯蓦地委顿下去,仿佛一棵大树瞬间抽去精血,身形摇摇欲坠。他背靠路边的珊瑚树,歇息许久,方才起身。步履蹒跚,似乎不胜负荷的样子。
眼见他脚步艰难,汐月心念一动,潮生哥哥莫非生了病?她轻手轻脚,走近几步端详,潮生气喘吁吁,汗水透衣,胸前依稀渗透血渍。汐月又是担忧又是不忍,便想上去搀扶,潮生猛然回身,一手扣住汐月手腕,叱道,“你又胡闹!”
汐月心头骤惊,潮生猛力拉她到树后,却不放手,沉声道,“还不现形么?”等了片刻,汐月红了面孔,窘迫笑道,“潮生哥哥!”潮生眉眼间纠结着复杂情绪,又似担忧又似生气,“你这点细微道行,还敢如此招摇,真不要命了?”汐月脸上一凝,“你,你怎么知道?”
潮生不及回答,忽听女子轻笑声响起,“小姑娘,我们找你找得好苦,今日终于寻到了!”两人一惊,抬头望去,远处站着一对男女。女子容颜艳美,咯咯娇笑,“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汐月猛然想起,这两人曾在百珠会上见过,少女身后立着的男子仍旧遮了面孔,冷冷静立。
不知为何,汐月见此男子,油然生出亲近感,笑着上前,“你们是找我么?”潮生久经沙场,看女子笑若春花,眼神却隐隐透着杀气,一把拦下汐月,转头喝道,“你们要做什么?”如花少女媚笑道,“小弟弟,你生的俊俏,怎么说话这么凶?吓了阿姐一跳呢!”话音未落,身影已闪到潮生面前。
她步子迅疾无比,真如闪电一般,潮生心下骇然,急道,“汐月快跑!”抽出靴子里的短刀,作势挡在身前。妩媚女子上下扫他两眼,啧啧叹道,“你胸口箭伤未愈,就这般卖力,再挣得两下,今日这鱼胶膏就白涂了。”
潮生心头又是一惊,“她如何知道我的伤,竟连药名也说的毫厘不差?”他面上现出狐疑神色,红衣女子却是一脸的柔情似水,“来来来,让阿姐给你治病,阿姐可不像那般庸医,只需将你全身上上下下摸一把,立时药到病除。”斜睨汐月一眼,吃吃笑道,“治好了阿弟的伤,以后你再与小姑娘搂搂抱抱,也方便些,免得撞疼了伤口。”潮生面上一红,旁边男子已冷然道,“还不动手!”
这红衣女子正是陈涟。她和燕霡霂两人,一起奔赴渺国。陈涟熟悉海底生活,燕霡霂原不怕水,两人潜入海中,如履平地一般,毫无滞障。一路上,陈涟妙语连珠,说些各国轶事趣闻,燕霡霂却只是沉默。
两人到达珠城,燕霡霂终于开口,“你要我陪你前来,到底需要我做什么?”陈涟撇了撇嘴,“我还当你哑巴,今日终于肯开金口么?”燕霡霂尚未回答,陈涟忽皱起眉头,冷哼道,“什么人鬼鬼祟祟,还不给我现形!”
话音刚落,眼前凭空闪现四位男子,向着陈涟围拢上来。他们长幼不齐,面容丑陋,服饰更是稀奇古怪。为首者面上一道疤痕,几乎将整张脸划分楚河汉界,望去分外狰狞,他双手抱拳,神态里透着与容颜不符的恭敬,“陈姑娘体恤,莫堂主降下严令,务必请到姑娘大驾!”陈涟挑了挑眉,冷哼一声,“莫大脑子糊涂了么?本姑娘的规矩,他难道不懂?”
为首者并不在意陈涟的轻蔑表情,仍旧毕恭毕敬,“姑娘一年只治一位病人,谷中上下自然知晓,莫堂主特为交代,不敢坏姑娘规矩。委实病者情形特殊,盼姑娘能移驾看上两眼,开个延缓性命的方子,等到明年正月初一,再来叨扰姑娘!”陈涟面上透着不耐烦的神色,“姑娘忙的很,天下能治病的医者多了,你们地处北国边陲,距离无为谷甚近,何不去寻无为谷主?”
刀疤脸愣了一下,忙陪笑道,“无为谷主,哪能与姑娘相比?莫堂主递下话来,但凡姑娘看中,奇珍异宝,飞禽走兽,无论死人活人,便是那天下第一美男,莫堂主也定然奉到姑娘面前。”陈涟嗤嗤一笑,“莫大手下硬朗,还这般善解人意,怪道坐了善观堂的位置!”
燕霡霂听闻“善观堂”“莫堂主”的名字,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天下三大神谷,地处北国边陲占了两个,一个是医谷无为谷,一个是杀手无相谷。无相谷中皆是亡命之徒,颇为难缠,谷主飞墨下设三堂,老大莫舒然掌管善观堂,所谓“善观堂主”“莫大”,指的便是莫舒然。听这些人的口气,他们当是莫舒然的手下。这帮无相谷的杀手,面对陈涟,倒是谦和恭敬。想来人人都会生病,病人总要求助医者救死扶伤的。
那刀疤脸觑陈涟面色微和,赶紧趁热打铁,“陈姑娘与谷中相熟,也知莫堂主的为人。若非帮中出了大事,莫堂主定然亲自相邀!他吩咐下来,务必恭恭敬敬请回姑娘大驾。”他身侧诸人赶紧附和,“姑娘倘若不肯,莫堂主定会拆了小的们骨头!”
陈涟嘴角一扬,嗤嗤笑道,“莫大惯于故弄玄虚,骨头纵拆成碎片,以他的本事,再帮你们接上,又有何难?顶多疼上几天,反正你们都是死人,有什么相干?”无相谷聚集孤魂野鬼,她这话并非辱骂,却出于实情。她巧笑倩兮,刀疤脸唯唯诺诺,“陈姑娘所言即是。且不看莫堂主殷切期盼,就看在姑娘与谷主数十年相交的情份上,烦请姑娘赏个薄面!”
陈涟闻言,面色微凝,眸中不易察觉的划过一丝惊怒,过了好一会儿,方淡淡开口,“说了不看就是不看,啰嗦什么?”刀疤脸猛然醒悟,心下懊悔,“她最恨人家讲她年纪大,我怎么说漏了嘴,犯了她的大忌?”暗骂自己糊涂,正盘算着如何补漏,旁边一男子插嘴道,“还请您老体恤小的们!”陈涟听到他的称呼,勃然大怒,面上却甜笑道,“你生的这么俊,姐姐自然疼你!”
话音刚落,陈涟陡然伸臂,一把抓起此人,狠狠掷落,男子手脚关节,被她生生扭脱,疼得哇哇乱叫。陈涟一不做二不休,如法炮制,扯的余下三人个个脱臼。望着他们满地哀嚎,陈涟只是冷笑,“再不滚,就让莫大来收尸吧!”刀疤脸了解她的性情,暗暗叫苦,“这母老虎发起威来,飞墨谷主也要礼让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