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不见,汪夫人外形上的变化不小:脸色苍白憔悴,敷粉也遮不住眼角的皱纹,鬓发间隐隐有银丝闪烁其间,凭添了几分老态。
妙如心底暗暗吃惊,不知是杨家的覆灭,还是她儿子媳妇的事,几年时间让人老成这样了。
接着,她又把目光投向她儿媳。大半年没见,泠泉郡主脸上稚气收敛了许多,眼神木讷无波,不复以前的张扬和恣意了。
看得出来,她在慢慢改变自己。在这规矩森严的京城世家里,按照长辈们的期待,在努力当一名合格的媳妇。妙如在心底,轻轻叹息了一声。不知道该为对方庆幸,还是该替她感到悲哀。
对面的少妇也把眼光挪了过来,打量起妙如来。
自从乔迁宴那次以后,泠泉就再没见过对方,此番相见,心里颇不是滋味。
她暗自纳闷,这女子被人退亲,加之生母真相大白,怎么还能是这副光彩照人的模样?!难不成,是真相大白反而让她得到解脱不成?!
想到这里,泠泉郡主心里充满了苦味。
可不就是解脱了?!
当初若没她的急匆匆地横刀夺爱。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有母仇的这两位,到时不知该如何相爱下去。
只可惜苦了自己,因为前头的莽撞,到如今这副田地。不仅要处处做小伏低,还要容忍妾室庶子在跟前晃。谁叫她如今占不到一个“理”字呢!
此时的泠泉郡主,真宁愿折掉几年阳寿。若时光可以倒流,让她从新来过。
早知相公的外祖,跟对方确有杀母之仇。她何必去多此一举,枉作小人呢?!到最后里外不是人的是她,全都把罪责怪在她身上。这大半年里,自己赔尽小心。也挽回不了相公的心。还是太婆婆病倒后,她竭尽全力服侍,才争取来家人一些谅解。加上婆婆的支持,把院子里几个不安份的,总算收拾妥当了。
弄巧成拙、自食其果大抵都跟她这样吧!泠泉心里暗想。
林氏被害真相出来后。紧接着,杨氏离开钟家的消息也传开了。两家人彻底断了联系。当风声传到掇芳园时,长公主心底愈发后悔,当年跟杨景基结成了亲家。暗中交待儿子和孙子,要好生看住汪夫人婆媳俩。在自己过身后。千万别与其他权贵发生冲突。尤其是太子和韩国公那边的人。
此次之所以太后会遣妙如前来,起因是南安王府的太妃,进宫向请安时,向众人提起,说长公主临终前,想再见一见兰蕙郡主。
面对汪家婆媳的打量。妙如已经能做到安之若素了。彼此间客套了几句,她就被迎进了万禧堂。
拐到堂后的暖阁卧室间。她一抬头,骇然地发现。对面的锦榻上躺着一位老妇,瘦骨如柴的身形,满头青丝已全白,脸上的沟壑纵横,看不出半点年轻时候风华绝代的影子。
长公主早已病得不成人形,曾经丰润的脸颊腮帮,全都干瘪下去。跟久卧病榻的民间老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听到在一旁伺候的仆妇提醒,病榻上的人知道妙如进来了,眸子里的目光骤然发亮,挣扎着要抬头瞧过来。
见她都这副形状了,妙如心生怜悯,猛然间想起祖母过世时的样子,只觉鼻子有些发酸。
老人用气弱游丝的气息唤道:“妙……妙丫头,过……过到这边来,让老身看……看看你。”
她声音像蚊蚋一般,一句话要分几段,才能完整地说出来。
妙如依言走了过去,双手紧握住对方枯枝般的手指。长公主一见到她了,眼角的老泪止都止不住,流了出来。
旁边伺候的何嬷嬷见了,忙低声劝慰道:“殿下您看,人不是都来了吗?您可要顾惜身子,千万别再伤心了。看把郡主也勾得止不住眼泪了。”
她微微点了点头,汪夫人见了,忙领着屋里守着的人,全部都撤了出去。里间只剩下妙如,守在病人的榻前。
长公主闭了闭眼睛,重新张开时,目光中总算有了丝生气,握着妙如的手又紧上了几分。
“老身……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了……当初……不该……几次三番……上门……求娶的,没想到……误了你的……终身……”她的眼泪婆娑,气息都有些喘不过来。
妙如忙伸了手过去,在她背部帮忙抚摸了几下,助对方理顺气息。
嘴里还安慰道:“殿下千万别这么说,都是老天的安排,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她的声音里平静无澜,澄澈动听,让人有种心绪宁静的抚慰。
长公主有些意外,慢慢抬起头来,愣愣地盯了她。想是在研究她这话里,到底有多少言不由衷的委屈。过了半晌,也没瞧出丝毫端倪出来。她沉重地叹息了一声,“你……旭儿……你们……”
妙如垂下眼睑,轻声答道:“都过去了!殿下不要放在心里,妙儿有……有了喜欢的人……”
长公主的眸子倏地一亮,嘴角浮出几丝笑意,欣喜之情让她本来如素缟般的脸,骤然间有了几分生机。
“有了……中意的……那就好,那就好……当年……驸马和我……湖畔……”她的眼睛微缩,乌青的唇角边,绽开一朵笑容,整个人仿佛陷入了迷离……
望着对面老人脸上的神情,妙如心里似在打鼓,摸了摸对方的脉膊,才松了一口气。
随之想到,她跟驸马爷在湖边,难道有段甜蜜的往事不成?!
长公主眼睛突然睁开,瞳孔仿佛一下亮了起来。紧紧抓住妙如的手,恳求道:“帮我……把碧心……湖画……画下……来吧!让他们头……头七的时候,烧……烧给我……”
妙如心里戚然,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妙儿省得,本来就欠你们家一幅湖景图的。”
房门再次被打开时。她走了出去,脸上还残留着泪痕。
一抬头见众人都围在外间,妙如低哑着嗓子,跟汪家众人说道:“长公主还有话交待给大家,请你们进去!”说完。她收敛心神,快步地奔了出去。因走得太急,没看清楚门边的状况,在出门时撞到人。她抬头一看,脸色微变。匆匆福了一礼。领着宫女们随后就离开了。
当天夜里,也就是昭明十七年的冬月初五,风云大楚半个朝代的荣福长公主薨逝,享年六十三岁。
第二日,太后特意把妙如又召进了宫,特意说起此事:“上掇芳园吊唁的人回来禀报。说长公主走的时候很安详,难为你了。她可有什么遗愿未了?”
“别的没什么!大长公主想让妙儿。替她把掇芳园的碧心湖画下来,头七祭奠烧纸时烧给她。”妙如一脸平静地答道。
“哦?!”太后听闻后。点了点头,像是替她解惑道,“还没建园子那会儿,碧心湖就在那里了,汪驸马跟她是在湖边认识的。”
妙如恍然大悟,敢情她是想把美好的记忆,带到阴间去。
太后似有感触,嘱咐道:“赶在烧七前,你再去一趟掇芳园吧!为她了结了这心愿才好!”
妙如顺从地应承下来。
这件事不知怎地,就传到了俞彰耳朵里。
这天下午,罗擎云和薛斌正在韩国公府,为掇芳园换防的事,找俞彰来详加商讨。
“殿下说,她后人搬离的事,让宗正寺等一年后再作安排。”薛斌传达了太子的意旨。
罗擎云点了点头:“听说园子里以前,就潜进去过宵小。这一年里他们家要居丧,铁卫们容易松懈,我还是按行宫守卫的方式,去给掇芳园布防吧!”
听到这话,俞彰猛然抬起头来,眼神复杂。
以前掇芳园的布防,都是他带着暗卫的人安排的。还有次为了逮杨景基的护卫头领,俞彰亲自前往追捕。没想到遇上了西南来的奸细,双方还交过手。最后他因武力不敌,还被“宵小”伤过,此事闹得众所周知。
罗擎云这样一说,听在他耳朵里,以为是在揭他伤疤,心里颇为不爽。眉头一皱,想起了那件事来,打算刺对方一刺。
“听说某位仁兄心心念念的姑娘,明天要进园子里作画了。不知遇到之前的那个人,她会不会旧情复燃……”俞彰也不看着他,把头扭到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
初听这话,罗擎云先是一惊,随后就恼了:“人家姑娘云英未嫁的,有你这样拿来开玩笑的吗?”
薛斌也用谴责的目光望向俞彰。
后者咂了砸嘴,一脸不屑的表情,道:“真是好心没好报!有意提醒他,还不领情!算了!让某些人一辈子打光棍。”
知道这人性情乖张,罗擎云也懒得再理他,跟薛斌接着埋头商量,铁卫防护的问题。
见没人理他了,俞彰一脸悻悻之色。
随即又想起,妻子高氏常在他面前提及,掇芳园的景致如何美,她小时候去过都舍得不回来……
她能嫁给自己,本来就是委屈了,得找这个机会补偿她。
他心中早就有意,等太子表哥登位后,找机会立次大功,让他把园子赐给自己。
谁曾想到,长公主遗言竟然是这个,还特意把郡主请过去交待,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那幅湖景图完成,真拿去祭奠长公主。汪家以后会不会传出,长公主经常回来。那样的流言一旦传出,掇芳园极可能成了禁忌之地被封园,除了她的后人,谁还敢住进去?就是得来了,也没多大意思,还败了妻子的兴头。
想到这里,俞彰眉头紧锁,盘算着该如何阻止为好。
罗擎云一抬头,发现对面的人,脸上神色阴晴不定的,心里暗叫不好。
第二百四十六章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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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葱
掇芳园最深处的碧心湖,像是镶在这块珍宝上的一颗璀璨的明珠。
一阵风吹来,湖面上泛起道道涟漪,像千万条金鱼在游动。夕阳最后的余辉洒在水面上,给湖面更加增添了几分神秘的妩媚。
此时已到了严冬,空气中带着明净、冷冽的寒意。
许是掇芳园的设计者,当初考虑园子四季景致的均衡,特意在碧心湖四周种满一些常青的树木。诸如黄杨、松柏树、冬青树。使湖水到了寒冬时节,倒映着岸边树影的青色,保持一种生机,不负“碧心”之名。不似其它的地方,一到秋冬季,遍地都是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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