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能说些让我高兴的话吗?」卡尔垂下眼睫,显得有些提不起精神来,仿佛正被某种情绪困扰着。
「什么样的话能让你高兴?说说看,也许我会考虑。」
「比如说你喜欢我。」
古纬廷福摇头,断然否决,「做你的春秋大梦!」
「或者说你同意和我约会。」卡尔做了让步。
「想都别想!」
「……至少告诉我你喜不喜欢你的房间。」
「这里吗?」古纬廷环顾四周,「比起齐云饭店是差了一点,但是还可以接受。」
一连串倔傲、轻蔑的言词让卡尔的情绪紧绷到最高点,他感到一股无可奈何的愤怒,他可以禁锢狐狸、命令狐狸为他做任何事,却始终无法靠近狐狸的心。
「我遇上了很大的麻烦。本来我只想单独和你一起悠闲地度过一个下午,喝喝茶,聊聊天,像一对普通的情侣……你是我唯一仅有的了!可是现在……」他站了起来,语气森冷,「你慢慢享用吧!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先告辞了。」
「请。」古纬廷头也不抬。
气走卡尔后,古纬廷反而有些坐立不安了,想起卡尔惯常使用的惩罚手段,心里就荡漾着一股不明所以的情绪,像恐惧又像期盼,是悬念也是希冀——然而却说不出口。
他自嘲地笑了笑;他在害怕什么?荒淫、放荡、无耻……这不就是最真实的自己吗?他还有什么矜持可言?
很快地,他发现自己笑得有点干渴,有点勉强。卡尔没出现,没像往常一样,天色一暗下来就拥着他需索狂欢,也不在他耳边轻诉满腔的热情……
莫名的失落感席卷而至。
正当古纬廷开始陷入反复的情绪之时,实心的桃木门不期然响了起来。
「喀、喀。」
他几乎是反射性地跳起来应门;门外的人却不是卡尔。
「打扰了,古先生。少爷要我过来探望你,问问可有什么需求……」老管家慈蔼的笑脸映入眼帘。
「没什么。」古纬廷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垂下双肩,继而想到这样的说词实在太失礼了,又改口道,「不忙的话,要不要进来坐一下,陪我聊聊天、喝杯茶?我也想多了解齐氏……和这所宅第的源流。茶具还没收走……」
「那么,打扰了!」老人微微一笑,接受了他的邀请。
***
「没有人要求你做这样的事!」卡尔蓦地提高音量,洛少麒愕然抬头,注视着那对因愤怒而颤抖、放大的蓝色瞳孔。
「然后放着你们继续仇视彼此,老死不相往来?」仿佛被击中要害似地,洛少麒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卡尔不觉怔愣了一下。
「过去十六年都都是如此,我看不出来有任何改变的必要。」
「不,『你们』必须改变。」洛少麒强调,「为了彼此,为了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小麒竟然为了那孩子和他争论起来了?这些日子以来小麒的异状,在眼前一幕一幕地迅速开展;一个可怕的念头逐渐在脑海里浮现、成形。
「小麒……你……」卡尔迟疑而干渴地向道,「你爱上他了?」
洛少麒那张白玉般的脸蛋登时涨得通红;他有些害羞地垂下颈子,轻轻点头。
卡尔的大脑轰地一声炸开了,两耳嗡嗡作响。他颓然倒进沙发里,以手覆额,两道总是刚强地扬起的浓眉顿时纠结在一起,像千回百转的思绪。
「卡尔……」洛少麒还想再说什么,也许是安慰,也许是求情;然而卡尔无力地挥挥手,打断他。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拜托!」卡尔难受地说。「为什么……偏偏是他?我亲生的孩子,我受辱的证据……这是乱伦!」
他无法法谴责他的表弟——他只要小麒幸福;但是他又怎么能支持、同意?在齐氏这样古老的家族中,断袖之癖和乱伦是最大的禁忌,因为两者都有害于繁衍——生生不息。
「你的反应比我想像中好得多了!」洛少麒眼眶泛红,语气里带着深沉的忧伤,在卡尔脚地慢慢坐下,像往常一样地侧头斜倚在卡尔的大腿上,让长发从浆得硬的西装长裤上自然流泻而下。「本来我以为你会指着房门叫我滚出去……」
「小麒,我的小麒……」卡尔伸手去抚摸覆盖在自己腿上的、黑缎似的长发梦呓般地低语,「我可曾对你恶言相向?我总是宠溺你、纵容你,你是我毕生挚爱,也是齐氏这顶冠冕上最闪亮的辉玉……」
「我不是宝石、翡翠那一类的东西,我是人,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高兴的时候会笑、伤心的时候会哭,为恋爱烦恼的时候会找我的表哥倾诉,只要他支持我……」他抬起头来,深邃得宛如星空的眼中充盈着晶亮的泪水,「……得到幸福的时候会希望他祝福我。」
卡尔轻抚着长发的手指瞬间停顿了下来,「抱歉,小麒,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
「因为你对他仍有恨意?」洛少麒眼中的水气更多了,那企求般的眼神几乎将卡尔的心融化。
卡尔摇摇头,继续抚着他的长发,「我不恨他,那不是他的错,只是我依然无法释怀。」
「从某个角度来说,耿耿于怀比纯粹的恨意更槽。」
卡尔叹了口气,「恨意可以解决,可以化消,即使什么都不做也会因为时间的逝去而逐渐淡薄;耿耿于怀却是一把插在心头上的利刃,碰一次便痛一下,越刺越深……」
「我不要求你和我站在同一阵线上,卡尔,甚至不要求你支持我,我只要你祝福我们,告诉我你很高兴我终于找到了幸福……」洛少麒闭上眼睛,把嘴唇贴在致密的布料上,透过粗糙的织阵,感受卡尔的体温,虔诚似地低语。
多年来的倾慕和痴恋,能不能在全部结束之后换得一句淡淡的「恭喜?」
卡尔看着倚靠在脚边的洛少麒,过往的亲昵和真挚的情感霎时间涌上心头,他无法不疼爱这个表弟,但对于自己亲生的孩子,却始终难以释怀。
「原谅我小麒。」他轻轻地、低声说了出来。
***
黑色的夜空在窗外铺陈出一片墨色背景,古纬廷和姬长风闲适地对坐,喝着晚茶,相谈甚欢。
「风叔,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古纬廷好奇地问道。老人的年纪已经到可以退休事清福的时候了。
「从我还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了。少爷是我一手带大的。」姬长风的态度一向谦恭柔和,此刻却显得有些骄傲,「不只是少爷,和少爷同样辈份的几位公子小姐也是我从小呵护到成年。至于老爷,自从离婚旅居国外后便很少回来了。幸好少爷很懂事,和老爷虽然不亲近,仍能保持最低限度的礼貌和敬意,父子在相处上并无重大磨擦。我在这所宅邸里生活了大半辈子,退休后也想在这里安养。」
「真是好福气。」古纬廷艳羡不已地说道。
能在这么美丽的建筑物里度过晚年,确实是很令人羡慕的。言谈间,他的眼光又不自觉地飘向窗外,飘向那庞大得有如城堡的本馆。他心神荡漾,下意识地脱口问道,「卡尔呢?他为什么没过来?」尔后才譬觉失言,脸颊不禁红了红。
「少爷有些烦心的事情要处理,暂时待在书房里;书房就在走廓底最后一间,有空不妨过去看看他。」姬长风显得坦然自在,毫不避讳。看来卡尔并没有瞒着这位老人家什么,两人之间的私密关系姬长风是知情的。
「风叔,你……你不觉得奇怪吗?或是别扭?」古纬廷小心翼翼地探询道。
姬长风温和地笑了笑,摇摇头,「少爷的兴趣在家族里外都不是秘密。古先生,你刚成为少爷的人,不习惯是必然的。不管你是为了什么理由,不管你是自愿或被胁迫,我衷心地劝告你暂时忍耐;难堪的日子将不会太长。少爷以往也断断续续有过几个固定的侍寝者,短的只有几个礼拜,最长的不过两三年光景。不妨放纵心情,享受一番。少爷并不是吝啬的人……」
古纬廷不禁蹙起眉头。从老人明亮清澈的眼神和慈祥和蔼的嘴角里,他明白老人并没有恶意,只是太过疼爱卡尔,事事把卡尔放在第一位,因而忽略了其他人的感受。
「包养两三年?那可真是希奇了!」古纬廷的声音里有着连自己也没有察觉出来的嫉妒,语气也变得酸溜溜的,「什么样的人能让他迷恋这么久?」
姬长风端着茶杯的手指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恐惧。「对不起,我失言了!」他站了起来,急迫地想离开。
「不,风叔,你没说错任何话……」古纬廷想挽留他。
「我很抱歉,古先生。虽然少爷没有明白的表示,但是他对于你……并不是单纯的供需关系。他在你身上投注的心力连我也大吃一惊,而且到目前为止还看不到尽头……」
「风叔,我在意的不是包养不包养的问题。」古纬廷紧张地起身道,「陪伴卡尔最长久的侍寝者……那个人究竟是谁?」
谁能让卡尔如此迷恋?那个人为什么失宠?后来又到哪里去了?太多的迷题困扰着古纬廷,眼里这位老者或许是唯一能为他解开迷惑的人。
姬长风逃难似地踱到门边,让古纬廷追问不及:临去前,他只说了一句话言词闪烁,却是语重心长的,「在这里,那个人是最大的禁忌。」随即一闪而。
古纬廷怔在原地,苦苦思索,苦苦自问,而终究没有答案。
姬长风快步走出客房,里面的气氛太紧绷,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
也许古先生真是有某种魅力的吧!交谈片刻后,他变得太松懈了,竟然将最不应该透露的事说了出来,即使少爷不追究,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不过,古先生和「那个人」似乎有所不同。乍看之下僻为神似,但是近距离接触后却有显著的差异。
两者的眉眼同样妩媚,同样锐利,那个人的眼神里多了一分叛逆和激烈,古先生的眼中却带着某种深刻的沧桑,仿佛经历过坎坷的命运……
他低低地叹了口气,历劫而归,恐怕古先生会是个更难应付的侍寝者。
姬长风感到这份愁闷的情绪回荡在胸中,心脏不自觉地揪紧,喉咙哽着一股气说不出话来;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不祥的预感。
该不会……
与此同时,他瘦长的身躯蓦地倒了下去。
心绞痛的宿疾又发作了吗……
「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