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势急转,转得众人来不及反应。
他不为比赛,只为她。
以渐海鳞牙为杖,贝兰孙纵使只有一手一足之力,仍未倒下。闵友意皱皱眉,一颗石子踢向贝兰孙膝后,在他摇摇欲倒之际,同时解开梅非遥的穴道,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放开,任她跑向贝兰孙。
他说——我保证他的手筋足筋能接得妥妥帖帖,比猿猴还灵活。
然后……
然后……
梅非遥如何哭泣,贝兰孙如何安慰,已不是闵友意关注的问题,他的视线定在丑相脸上,“老古锥,这次比赛,老子赢了。”
贝兰孙扛了渐海鳞,贝兰孙自断一手一足筋脉,贝兰孙向饶奋藻跪下——赔罪。
所有条件都已满足,这一季窟佛赛事,输赢自分。
丑相合掌在胸,轻叹:“我佛慈悲,闵兰若,春季赛事,老衲输了。”
对于他这句认输,众人表现各异:有人摇头惘叹,有人悄悄离去,七破窟部众无一出声,而玄十三,仿若根本未曾出现过,不知何时失了踪影。
“居然……能被他扭成这样……”低声喃语,昙盯着贝兰孙,指尖一动。
昙,如果一人手足筋脉被挑断,你有把握将他治好吗?
当日,友意在客栈问他,他心中已存了隐隐念头,今日,不用他叮嘱,他也会将贝兰孙的手筋足筋接得比没断时还灵活。
如果贝兰孙强行救人,友意未必会留得梅非遥的性命……这只蝴蝶,竟然为了徒儿的一点小伤,对女子生出愠恼之意……昙向闵友意望去,而闵友意正好回头,风流妩媚的眼突然暴瞪,身如飞鸿,掠空而起。昙顺着他的身影看去,是楼太冲揩了长孙淹的手,正要离开。
悒郁,看到绿袍他就悒郁……急掠上前,长臂一展,搂过纤腰。
“淹儿,你答应过……不会负我。”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她莫名其妙。
“莫非……难道……”他声音抖抖,语调哀怨,“你……你想始乱终弃?”
无语。
“你狼心狗肺。”变本加厉地指控。
她沉默。
“你负心薄幸。”
“……”
“你……”他愤愤瞪她,怒气冲冲,“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负我,就你不行。”
她听了这话微微一怔,一直盯着手臂的乌眸终于抬起,盯他半晌,万般困难地吐出一句:“为何不可……呢?”
“呢?你给我呢?”他暴跳而起,“为何不可?为何不可?你居然问我为何不可?”
撕心裂肺,什么叫撕心裂肺,他今天尝到了。想他闵嫣,寻花载酒。肯落谁人后?没想到今日又学一招——拈酸。
口里涩涩的,心上酸酸的……旁人可伤我,只因那是旁人,你不可伤我,只因,你是我……是我……心上之人啊……
不可以问……吗?她看看身边众人,未及反应,他那边已经跳起来——
“你你你、你始乱终弃,你狼心狗肺,你……”
“这几句已经说过了。”
“说了怎么样,我再说一百遍也没人敢不听——”他气得用上了“鬼哭狼嚎”,震得近身处一干人等气血翻涌,却不得不听他的苦命之言,“想我一世风流玉扇公子闵友意,从不负心薄幸,偏偏有人看不得我心有所属,编着法子来打乱我的姻缘,从不让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师父反对就是父命母命难违,以死相挟,再不就是自幼师兄师妹定亲,誓言不可违,我……我为什么这么倒霉……我……我……”
第十一章 乌夜点绛唇(10)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抽回被他当手帕盖在鼻子上的大袖,意欲退开,他猿臂一展,将她锁固在怀中,目光凌厉而凶狠——
“我说了一大堆,你一点也没明白?”
她摇头,被他近距离的“鬼哭狼嚎”震得耳里嗡嗡作响。
“没明白,居然没明白?”他喃喃念了几句,脸上神色似悲似喜,气涌丹田,不自觉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我,七破窟、夜多窟主闵嫣,要娶你,长孙淹,为妻。”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定下来再说。
怒气绵绵未绝,余音绕耳之际,他语气倏然一转,由怒变冷,阴森森听得人心齐齐一颤——“寂灭听令,这一次,谁敢阻我娶妻,杀——无赦!”
他只说“我”,群雄心知肚明,这一个“我”所代表的身份,不是“武林三蝶”之一的玉扇公子,而是拳掌江湖生杀的七破窟夜多窟主。
看来,闵友意这次是当真了……远远,羊鸿烈暗暗叹气,遗憾从此将少了一个并驾齐驱的对手和敌友。哎,不对啊,长孙姑娘明明是他先看中的好不好……
“恭喜夜多窟主,贺喜夜多窟主!”部众齐贺。
长孙淹歪着头,静静淡淡的神色,瞧不出喜怒,亦不见羞怯。
他这算是……提亲?在她满脸又麻又痒、狼狈如斯的情况下?在她早已定亲的夫婿前?
第十二章 看花阮郎归(1)
窟佛赛结束。
人们知道的事:当七佛伽蓝向天下承认此季赛事结果时,各地赌场沸反盈天。
人们不知道的事:七破窟部众悄然撤离长白山时,厌世窟主昙逗留了一段时日。
自从比赛返回,有台小和尚一直处于闷闷不乐的状态,因为——他多了一个师叔。为此,他面壁思过,念了一卷《般若心经》。
此时,熊耳山,夜多窟——
输赢的区别在哪里?
“对我尊而言,是输是赢并不重要。”昙手托瓷瓶,拈了一小把紫色的茶叶放入杯中。
众窟主相视一眼,以沉默表示认可。
通常,输方在第二年的同一季时间段内,无论何事,任由赢方差遣。对玄十三而言,输赢在其次,让七佛伽蓝的和尚丢脸才是重要。赢,来年可以调遣伽蓝和尚做任何事,让他们去酒楼当小二,去歌馆当看护,去押镖送货,去船上做苦力……啊,想到那群和尚的苦脸,众窟主皆是双目炯炯,唇边勾笑,兴奋莫名。
若是输了……互相交换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众窟主不改向往——输,便可借机挑衅,寻机报仇。
所以,无论是输是赢,七破窟总有理由。
这次,赢——任意差遣和尚,闵友意凄美爱恋史上又添一笔,最重要,夜多窟掌誓言部,即是帮助某人实现他要做某事的前提条件,这也是誓言部的日常职能。
七破窟实现了饶奋藻所提出的前提——“贝兰孙背负渐海鳞牙请罪”,所以,饶奋藻将实现他“一两银子卖掉松杭一带产业”的后果。或许,饶奋藻当时不过是一时冲动,他也认为此生无法为长子报仇,便将心中悲愤发泄在言辞中。只是他没想到,七破窟实现了他的愿望,现在,该他实现他的诺言。 他要卖,势必得有人肯买。
谁肯买?
一两银子买一大片产业,这种满打满算都不亏的生意,任何人都愿意做,问题是,七破窟不会让任何人都有这个机会。
如今已不是“谁肯买”的问题,而是,谁能买?
谁能?
七破窟。
七破窟在春季比赛中赢了什么?仅仅是明年同一季对七佛伽蓝的差遣?不不不,玄十三最初的目标就是饶奋藻。坦白而言,是饶家山庄的产业。饶家三代以来一直掌控松杭河运,码头无数,商船无数,一旦将这片产业卖掉,卖的不仅仅是码头和商船,更有对这片河道商界的运输掌控。玄十三看中的正是这个。
因此,七破窟不费吹灰之力,以一场比赛,一两银子,取得松杭河运的掌控权。
轻易。
香沉铜兽,厌世窟主摇摇茶杯,突然笑道:“你们说,嫣这个时候在干吗?”
“他还能干什么?”扶游窟主郦虚语妍然一笑。
闵嫣在干什么?
他在求亲。
长孙家在四川尖锋城一带算是高门大户,而今的当家之主是长孙幢相,也就是长孙淹的爹。
长孙家以挖丹矿起家,这点闵嫣早从扶游窟主那儿得知,长孙幢相向佛,他也知道,但有一点他不知——长孙家挖矿起家时,祖上是一名寡妇,虽说到了这一代,长孙幢相生得两子一女,但他对祖宗的训教却十二万分的顺从。这意味着——想做长孙家的女婿,行,必须入赘。
入赘就入赘,他是没什么所谓。只是,他没所谓,有人却大大的“有所谓”。
这“有所谓”之人,正是长孙幢相。
向佛的长孙父亲幢相大人,绝对不允许一个花名盛传的浪子蝴蝶入赘,管他是不是风流俊朗的玉扇公子。所以,五月春末的午后,月襦长袍,美髯微须,颇有文官气质的长孙老爹,当着大小儿子的面,拍案大吼:“他休想抢走我的淹儿!”
想到四天前的求亲,长孙幢相面有青青菜色:那姓闵的哪有提亲的诚意,根本是恶霸抢亲。
四天前——
“让开让开!”日光灿烂,一群部众开道,三五成群拥在长孙大宅门前。
第十二章 看花阮郎归(2)
闵友意一身恶俗的花衣袍,下巴微抬,头微微右倾,双眸懒懒半斜,典型的恶霸口气,“你家老爷呢?老子是来提亲的。”
木奴与寂灭子交手,未过二十招,木奴输。
随后,穿得花枝招展的玉扇公子咬咬口中不知从哪儿扯来的青草,歪唇一笑,“去,告诉你们老爷,老老实实把你们小姐交出来……”衣袖突然被人扯了扯,他回头。
“公子,您是来提亲,不是来抢人。”
“不抢人?”闵友意搭上自家侍座的肩,“不抢人,你给老子弄这么多花样干吗?”
寂灭子瞪他。
昨天,是谁用凶悍的眼神吩咐他?
昨天,是谁用凶恶的语气命令他?
是谁?
两人正用力互瞪,长孙幢相已命家仆拿刀的拿刀,拿棍的拿棍,意图抵抗到底。
软绵绵的家仆根本不经打……闵友意撇撇嘴,索然撤退。
恶霸!恶霸!活脱脱一个恶霸!
“是,爹说得对,我们绝不能让小妹被那种人给糟蹋了。”长孙大哥对父亲的话极为赞同。
想到三天前的求亲,长孙大哥面有青青菜色:那姓闵的哪有提亲的诚意,根本是来挑馆寻仇的。
三天前——
清晨,凉风拂面,一日之计在风清日朗中拉开帷幕。长孙家仆打开大门,门外黑压压一片,看清之后,吓得家仆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门外,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