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欢弯身,用那被铁链铐住的双手,提起盛满的水桶,拖着沉重的脚缭,有些吃力地走回军营。
伤体本就未愈,再加上那日羿央当胸的无情一击,此时的棠欢,身体可谓是愈发地憔悴不堪了。
当日他那勃勃的英姿,已不复以往。
他整个人可说是钟鸣漏尽!
但,纵使再怎么苍白憔悴,却依然不减他清歌响韵的娇美容颜。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猛咳,蓦然自棠欢的胸腔中倾溢而出。
声声低哑的咳嗽声,持续不断着,仿佛一时半刻之间是停不了的。棠欢停下脚步,抚着因闷咳而剧烈震动的胸口。
左胸上那如撕裂般的巨痛,教棠欢是疼得眼冒金星、脚步一阵踉跆。摇晃的身体,禁不住地向后连退了几步,不意,脚踝上的枷锁却成了害他跌倒的累赘。
脚下一个不留意,棠欢整个人便被绊倒了。
棠欢无力地往后跌坐,提在手边的水,半数皆倾洒在他的身上。
如此寒天冻地的,再加上浑身被水给泼湿的衣裳,棠欢虚弱的身子不禁频频地冷颤抖瑟,猛烈的剧咳更是有连连止不住的态势。
「咳……咳……咳……」棠欢咳得惨白了一张秀颜,上气不接下气地难过模样,教人看了也不由得心泛怜惜。
哈!若能就此解脱,不啻是一件快活的事。但,死,真有那么简单吗,而死了,他就真能得到解脱了吗?棠欢无奈地露出苦笑。
他想,那是绝不可能的事!因为,那霸道的男人很有可能会再将他自地狱中给夺回来。可,他真的盼着能就此解脱。
望了望翻覆的水桶,里头已经滴水不剩了。
「唉!水都已经洒光了,看来又要重提一遍了。」他苦涩地笑了笑后,摇晃地站起身。
棠欢用他那抖得如秋风扫落叶般的双手,提着水桶,踩着颤抖的小步,再次走回河边取水。
远处,观看着棠欢一举一动的两名伟岸男子,一个是低叹连连,摇首频频,另一个则是面罩寒霜,沉默不语。
「你不上去帮他吗?」索伦问。
羿央仍旧个语。
索伦转头睨着羿央冷峻无比的侧脸,状似无意却似有意地笑问道:「你真的忍心吗?」
羿央斜睨了索伦一眼,他灼热的目光便又重新回到那逞强憔悴的背影上。
他为何要如此倔强?只需要开口,他便能免去这一切折磨呀!为何他就是不肯开口示弱?为何要如此逞强、倨傲……
见棠欢如此倔傲,羿央既是心疼,却也怒愤难平啊!
疼的是,他不肯轻易妥协……
怒的是,他下懂自己的心呵……
「既然不舍,又何苦当初呢?……我告诉过你,不可太过粗暴,也切忌操之过急。但,你……唉!好似并未将我的话听进去。」
索伦不再以玩笑的口吻说话,他语重心长地长叹了一口气。
……
「我们彼此心知肚明,我也明白他是你有生以来,头一个如此看重之人。自从你与他相遇后,你的眼里就只有他!所以,他的叛逃才会让你如此痛心。
但,你也必须替他想一想,毕竟他是汉军的统帅,与我们正处于敌对的状态。
你虽待他极好,但他怎会甘心就这样被你囚困呢?
况且,你对他的心,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却不知啊!你该对他清楚表明的!你不说,试问他如何能明白?」
「我待他的方式,难道还不能说明我的心意吗?」羿央阴郁地反问着索伦。
「并不是每个人都对感情这件事如此在行。有的人,你不说,他很可能终其一生都还不了解!」
终其一生。
「他……他真有可能如此驽钝吗?」
索伦低笑了数声。
「这得端看你的表现罗,兄弟!」他打趣地说道,「我曾一再叮咛你,不可操之过急,可你却叫怒焰蒙去你的眼、焚尽你的理智。
那天,你那般残暴地对待他,将他伤得是何等严重,不用我提醒你也应该还记得吧……」
「说重点!」羿央不耐地打断了索伦的絮絮叨叨。
「他的身体已绝对不堪再承受一次你粗暴的对待!若你又强要了他,后果你可要自行承担。」
「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是吗?」索伦挑了挑眉。
「想要一个人的心,不能蛮干啊!」
羿央睨了索伦一眼,没好气地冷嗤了一声。
「你何时变成爱情专家了?」
「过奖了!为了兄弟,当然什么专家都成罗!你说是不是啊?」索伦戏谵地反将羿央一军。
「哼!」羿央轻哼了一声,不理会索伦,转身便想走回教战场。
现在的他,需要好好地发泄他无处可发的郁闷与胶着的心绪。而教战场,是一处最好的选择。
打着赤膊,与战士们真刀实战,或许在流血流汗之后,他便能为自己混乱的心绪找到出口。
「他的身子余伤未愈,你又锦上添花地加重他的伤势,我奉劝你,最好极早撤回你的命令,解除他身上的枷锁,不然,届时,他的性命要是有个万一,可别怪我没事先警告过你喔!」
索伦的话并非危言耸听,也绝非是威胁羿央。他只是告知他实情罢了!
羿央闻言,他浑身一震,蓦然停下了脚步。
他不曾回头,但索伦看得出他的犹豫。
顷刻,羿央再次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走向教战场。
他的背影,似峻傲,似眷眷不舍,但,却无声地隐藏着他的真心情意呵!
「唉!……」望着羿央渐行渐远的背影,索伦不禁咕哝道:「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真是冥顽不灵的死脑筋!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兄弟呢!」
索伦转身正欲朝棠欢的方向走去,孰料……霍然,黄沙尘卷,风云变色了!
应当早已被灭服的丁令,突然率兵突袭!变化十分地仓促,丁令的来势更是迅疾异常,事前全无警兆。
军营里的兵卒战士们,虽然一时错愕,但毕竟是身经百战的精萃,转瞬之间,已纷纷操起近身的武器,准备抵御突来的敌人。
「敌人来袭,全军戒备!」
羿央猛然转身,望着敌军的旗帜,得知是先前叛乱的丁令之时,他的俊颜立时暴变了。
他的眉宇霎时布满浓烈的杀气,盛怒已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他重重地自他的喉间迸出一声横厉的冷笑,敏捷地一个跨跃,豪气纵横地跃上了马背。
马背上的羿央,语声冷硬地下令道:「杀光他们!一个余党也不许留下!」他无情而嗜戮地笑凝着战况:匈奴铁骑将丁令战士,一个、一个地斩杀着。
纵观着战场,羿央唇边的浅笑渐渐扩展成大笑。但,当他看到那几乎夺去他呼吸的一幕时,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棠欢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只知道当他取完水,站起身正欲回去之时,一柄大刀就已迎面砍来。
措手不及的他,幸而在临危之际,灵机一动,借着手上的铁链挡去了那致命的一击。
然而,躲过了要命的一刀,却避不了劈向手臂的锐刀。
「呜……」棠欢的手臂教那厮给砍伤了!
痛虽痛,可,他却没有时间迟疑抚伤啊。
眼见来人亟欲置他于死地,转眼之间,挥刀又砍向他的面门了。
岌岌可危之际,棠欢弯身闪过那舞动的锐利光芒,右手顺势操起脚边的水桶,往那名面恶丑陋的丁令人的头上抛掷过去。
见丁令人被浇去了视线,棠欢随即趁隙转身逃跑了。但,脚上的缭链却阻碍了他的行动,让他无法快速地奔离危险之境。
抹去脸上的水,面露险恶之色的丁令暗军,此时已目露凶光,握刀之手改为执柄,闪烁利光的刀尖对准棠欢踉跄奔跑的背影,疾射而出。
「领死吧!」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也过分地突兀!
羿央都还不及有所反应,棠欢便已应声倒地了!
「不……」痛彻心扉的狂吼,蓦然响震大地。
在远处不及赶到棠欢身边的羿央,望着那令他心神俱裂的一幕,他的理智、他的眼眸,全叫那倒地不起的身影给占据了。
他……他的背上插了一把刀!他……他死了吗?噢……不、不……
羿央不敢再想下去,他畏怯地不敢再想下去啊。
扯拉缰辔,羿央驱马向棠欢的方向狂奔。速度疯狂至极,令人不免担忧他是否会有坠马之危。
但,羿央却全然不放在心上,他已全然激狂了!
若他有不测……他定教丁令一族悉数陪葬——不论老弱妇孺皆无一可幸免。
这是他们必付的代价!
就在羿央怒皆尽裂之时,原以为背受飞刀重创的棠欢,竟爬起身躯,而那把被误以为插在他背上的刀,竟自他的腋下穿过,直刺入黄土之中。
他没事!……他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羿央见状,欣喜若狂的心情让他差点没跪地亲吻大地的眷顾。不过,他只是重重地吐了一口安心的气息。
爬起身的棠欢,转身冷凝着丁令人,他冷哼了一声,飞快地自土里拔出刀刀直指眼前人。
羿央稍缓的心又随之绷紧了!
「笨蛋!快逃……你现在是敌不过他的……」他吼也似地警告着棠欢。
但棠欢却充耳不闻,反倒持刀往丁令人走去。
羿央见势,更是加快了马下速度。
丁令战士亦知棠欢绝非等闲之辈,便下暗招地自腰背之后抽出弓弩。箭搭弓弦,一个瞄准,锋芒锐利的箭矢便朝着棠欢的心窝,直射而出。
箭矢来势迅疾异常!不料他会有此一毒招的棠欢,不由得一愣……
就在他愣然之际,狠箭已逼近他了!
电光石火之间,一道灵敏的身影,悄然飞抵至棠欢的身前,替他挡去了那可能致命的一箭。
刹那间,棠欢亦落入了伟岸辽阔的胸怀里。
「唔……」猝然,一声闷哼传入了棠欢的耳朵里。
棠欢赶紧抬起头,慌乱之情尽呈于他清澈的眼眸里。
「你受伤了……」
他救了自己……他为什么要救自己?棠欢正欲开口问明白,却教羿央的低吼给止住了声音!
「你这个笨蛋!」
瞬间,他稍离的身躯又教羿央搂回炙热的胸膛里。紧紧地,仿佛是深怕失去他似的,粗壮的手臂紧箝着他的腰身与后背!
确定棠欢安然无恙的羿央,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他宽心的俊颜,深深地埋进棠欢的颈项里,呼吸着他无恙的气息……
感受着棠欢安然的体温,羿央再也忍不住心中那股撼然的愤怒了!他咬紧牙根,嘶哑地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