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军,你的人来齐了吗?”
“是的,月剎,俺的兄弟就拚这一回,非把朱王爷的孙子给救回来不可。”
“好气魄,待会别忘了多杀几个清狗下酒。”她以傲然的神色鼓舞众义士。
“好。”众人一呼。
月剎眼眸一寒。“走吧!记得照我策划的路线攻进总督府,咱们志在救人不要硬拚,一成功就撤,不许有人抗命恋战。”
“是。”
如同以往的行动,在月剎的带领下,义军们声势如虹地攻进总督府,与清廷大刀营兵刃相见,打得清兵节节败退。
蓦地,在屋梁上指挥若定的月剎突感异样,连忙以哨音令其全面撤退,大部分义士虽然不解,但仍听命地退出总督府。
唯有山东汉子杨军不信邪,犹自带领少数部属冲锋陷阵,打算趁胜追击救出朱王爷的孙子,好独占鳌头。
结果好大喜功的下场,是月剎来不及阻止的遗憾,一声枪响结束了杨军的嘶吼声。
“是火器营!”
太大意了,康熙二十七年增设大刀营时兼练汉军火器营,她在看到大刀营就该联想到火器营,该及早阻止义军陷入火器管的射程中。
真是该死,清廷几时调派了火器营至总督府,为何事前一点风声都不曾听闻?
莫非是为小王爷而设的?
哀嚎声四起,月剎不做多想地由天而降,七尺绫纱如水波轻荡,纱落血染,月色都见红光。
在掩护仅剩的几名义军撤离时,眼尖的她瞥见一把大刀将劈上阿弥的后背,情急之下她扬起白绫取其生命,因而露出空门不及防备。
炽热的痛感穿过胸肩,她知道中了暗算。
“阿弥,撤。”
在夜色下看不清真相,阿弥施以轻功跃上屋顶,一等主子离开火器管的射程,依先前的指示先带受伤的义士循水路远离杭州,以免被清兵搜查到。
救人不着反损兵折将是月剎始料未及的事,她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跌跌撞撞地往一船坞而去。
别院她是暂时归不得了,玄月神教总坛又有娘亲在不方便,所以她趁天亮前找了个破旧的空船坞栖身。
撕开白袍,她由怀中取出金创药,艰困地上着药,血迹斑斑的长袍令人触目惊心,似乎全身的血在一夕之间被抽干,找不回原来的白。
稍事休息之后,严重出血的月剎仍咬紧牙关,忍着晕眩的身子。她没有权利倒下,何况别院里还有一个更严苛的挑战等着她。
一身血的长袍是不能见人了,她在破晓之际潜入间布庄盗了衣服匆忙替换,并留下银两。
路经河边将血衣弃之,看它随波流出杭州城,她才吁了一口气地回到别院。
她一拉开房门,正对上炜烈赤裸上身的伟岸胸膛。
“你去了哪里?”
月剎浑身痛得笑不出来,径自强打起精神,避免倒在他身上,并以不碰触他身体的距离侧入房间,倒头便睡。
05
他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累成这样?
以他的警觉心,没有人可以在他睡眠中来去而不惊醒他的,尤其是以一个不谙武功的文人而言。
他当真睡得如此沉眠?炜烈布满乌云的黑瞳期待解答。
但是──“他”的苍白脸色硬是在他心中撞出一个洞,该有的解释不敢问,生怕问出他心中不愿听到的答案。
一团迷雾如墨般深沉,隐约中,似乎有个环节扣不着,以致事情显得摸不着头绪。
★★★
红影湿幽窗,瘦尽春光。雨余花外却斜阳,谁见薄衫低髻子,还惹思量。
莫道不凄凉,早近持觞。暗思何事断人肠?曾是向他春梦里,瞥遇回廊。
乌衣公子纳兰性德的一首“浪淘沙”道尽沈恋心的心声,她在船舱内弹奏着七弦琴,弦音低切,吟唱莫可奈何的相思意。
恩爱已绝,春梦短暂,断肠无人问。
她是所为何来?一辈子因于低贱身分,守着一份不可得的爱恋,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男子别有所恋,痴迷的目光追随那一袭白。
再怎么迟顿,也应该察觉得出男儿装扮下的女儿身,看来他……胡涂了。
“来,破尘,干了这抔燕潮酩暖暖身。”好冰冷的手,炜烈心中不忍地搓温那不知保重的细手。
月剎气弱地微笑,更平添她那我见犹怜的飘灵气质。“小弟不善饮酒,浅酌可好?”
“不行,把它干尽,瞧你脸白得像丧家,一点元气都没有。”他硬是塞了杯酒在“他”略暖的手心。
“小弟是受了些风寒,一时体弱才失了元气,实在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她故意轻咳了几声。
心不由己的炜烈卸下外衣披在“他”细薄的肩上。“你太逞强了,生了病干么答应出游?”
“小弟不想扫了烈哥的兴。”
烈哥?!
沈恋心的肩头一僵,指乱地弹错两个音,原本不舒的月儿眉蹙如小山。
他竟然允许一个相识不久、且刻意隐瞒其性别的姑娘唤他烈哥,这叫她情何以堪?
杭州第一名妓竟输给个假男人?
“你……你前儿个夜里去了哪里?”忍不住心中翻搅的疑惑,炜烈还是问了出口。
“前天夜晚……”月剎假意思忖。“早子时是先父过亡时辰,小弟在佛堂陪娘亲念了一夜的经文。”
念经?!他倒没想到这种事。“怎么我毫无所觉,一觉到天明?”
“烈哥可曾看仔细小弟房内的檀香?”肩上正隐隐作痛,她以浅笑遮掩眼底的一紧。
“檀香?”
“小弟自幼体弱多病,娘亲上大觉寺向和尚师父求了安魂香,掺在檀木屑内燃熏,小弟大概闻久了已习惯,不像烈哥睡得那么沉。”
与其被他发觉,不如先一步坦白,虚中带实,实中有虚,叫机警如他亦难办真假。
纵有疑虑在心,他亦无从问起,因积非已成是。
“噢!原来如此。”炜烈虽宽了些心,仍有疑云末散。
每夜与破尘同床共寝,总是尚未碰到他身子就已浑然入睡,一觉醒来又不见人影,床的另一侧总是整齐无温,难道他三更未至就起身晨读?
记得有一次夜半清醒摸不到枕边人,迷迷糊糊地下了床,见他趴在桌上打盹抱他上床,那时指尖似乎触到他柔软丘峰。
自从遇上破尘之后,所有的判断力和果决力都在瞬间消失,他变得优柔寡断、拖泥带水。
二阿哥频频来信催问南方叛乱份子的讯息,他有心要去追查却提不起劲,眼前飘动的,全是破尘眉含温笑的淡雅面容。
连一向最能挑动他情欲的沈恋心都觉得匠气,入鼻的浓郁脂粉味教人反胃,害他当了好一阵子的和尚。
而最讽刺的是,唯一让他身体起反应的却是个书生。
唉!栽得好惨。
“我们净顾着谈私,烈哥的红粉知己堪称绝色,一手好琴如天籁,着实令人折服。”
月剎浅酌一口地引开话题。
贪杯易坏事,酒后容易出乱子,她还有点脑筋,知道自制。
炜烈懒懒地一瞄沈恋心。“庸脂俗粉,拙手粗艺难登大雅之堂,只能当个曲江柳,任人攀。”
一番无情的话像利石磨过的刀面,狠狠地往沈恋心的心头一刨,叫她不由得唱出那首“望江南”……
莫攀我,攀我太心偏。
我是曲江临江柳,这人折了那人攀。
恩爱一时间。
“妓女也盼望觅个好归宿,你的话说得太残酷。”炜烈的无情令月剎心有埋怨。
若能有选择,谁家儿女愿颠沛流离沦落风尘,谁不只望盼个平淡日子,无灾无痛到百年。
“恋心,你告诉这位岳公子,我在床上的表现令你满意吗?”他故意说着露骨的话逗弄“他”。
可惜脸红的另有其人。
“爷是我的男人中最勇猛、最令人难忘的,恋心的身与心永远是爷的。”这是她的奢念。
我的男人?!月剎听出其中的语病。“我还以为你们都称入幕之宾为恩客。”
“呃?我……”惊觉失言,沈恋心连忙补救。“是恩也是客,花钱的是大爷,也就是恋心的男人。”
好口才,可惜她眼神过于闪烁不安,不时以依赖神情向一旁的炜烈轻瞟,其中奥妙绝非银两交易的一夜贪欢,牵涉程度可能更广。
莫非她是他布在杭州的眼线,以出卖灵肉来探求反清志士的名单?
嗯!得好好琢磨琢磨这一颗棋子。月剎眼明心清地分析状况。
“破尘,别跟个妓女套交情,她的身子脏得很,小心污了你的灵气。”他霸道地揽上“他”的肩。
一阵扯痛叫月剎拧了眉,冷汗直流。“烈哥是习武之人,可怜小弟的病躯不堪折磨。”
“吁!我伤了你?”他放柔手劲轻声问道。
“瞧我痛得冒冷汗,可见你有多鲁莽。”她巧手一拨,拂去压在伤口上方的巨掌。
被耍得团团转的炜烈有些愧意地拭拭“他”汗湿的额。“你真的流好多汗,咱们回岸上去吧!”
“我不打紧,你别担心了。西湖的三潭映月暂时无福窥见,瞧瞧这湖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