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娜沫姑娘垂下头,先是点头,然后,又马上摇头,却始终不愿意正视猎人咄咄逼人的眼睛。
“你这恶毒的草花蛇,怎么刚刚和汉人偷偷好了几天就变心了!”多呷一把将娜沫的身体高高托在空中,黑脸因为愤怒和痛苦而变得扭曲。
“我、我有了教师,不再选择你……”
“我摔死你!”愤怒的猎人吼声如雷,“我把你们统统杀死,可恶的花草蛇,可恶的鬼魂附体!”
“你疯了!”娜沫姑娘极力挣扎,可在猎人铁钳般的大手中却无济于事。
“放开她,不然我宰了你!”一个声音从树后冒出来,一把冰冷的藏刀突然从背后架在多呷的脖子上。
“你……”多呷仍然双手托着娜沫的身体,可他却猛然扭过头来,他看见了驼背愤怒而胆怯的脸膛,他感到了驼背拼命般的冲动和慌张。他知道凭借体力和打猎的本领,残废的驼背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驼背似乎要拼死保护娜沫姑娘。这让英雄猎人更加感到不满和羞怒。
“怪物,你动手吧。”多呷的头高高昂着,鄙夷道。
“你、你不要逼我……” 驼背郎措拿刀的手在不停的颤抖,可他还是挺直后驼的脊梁,狠狠地命令道,“背转身去,放下娜沫。”
“她是我的情人,关你野兽什么事呢?”多呷却轻轻放下了娜沫姑娘,回身嘲笑道,“你这个愚蠢的狗熊,有种的就朝我的胸口捅两刀啊——”
驼背郎措收回藏刀,喃喃无语,涨红了脸,转身要走。
“狗熊,你去死吧。”猎人多呷突然抬腿,狠狠从驼背后面踢了一脚。
“哎呀——” 驼背郎措站立不稳,倒在草地上。
多呷踩在朗措的驼峰上,咆哮道,“你不是要宰我吗?你宰啊?你这个母狼和狗生下的怪物!”他朝驼背狠狠踢了两下,“我和女人之间的事不要你管,你给我滚远点!再惹我,我会杀牛一样宰了你!”
“你放开他!”娜沫用鞭子狠狠抽打多呷,“你怎么用走路的脚来对付一个可怜的残废人?”
多呷松开他的脚,藐视着驼背,“真的啊,你永远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揍扁你的鼻子,你最好滚远点,不要叫我看见你的丑样恶心!”
驼背从地上爬起来,不甘示弱地仰头盯着高他半截身子的猎人。
“回家吧,我的事我自己做主。”娜沫姑娘爱怜地拍去驼背衣衫上的泥土,搀扶驼背被多呷踢伤的瘸腿。女人关切的微笑很友善,很温柔。
驼背郎措没有说话,回身走了,他埋着自卑的脑袋,眼睛湿淋淋的,他向山下的峡谷底一步步走去,他佝偻的背影越来越小……
山峦如聚,残阳如血。
“娜沫,今晚我会来的。”猎人多呷让开娜沫姑娘的去路。
“回去吧,我不会再接待你的……你、你永远不要来找我了,我不会再和你走婚的。”娜沫态度坚决,眼里却是心痛的柔情和不忍。
“我会来的,会来的!”猎人多呷翻身上马,迅速消失在黄昏的暮色中。
“可恶的犟牛!我不会给你 打开窗口的!”娜沫姑娘摇头,将嘴唇咬得出血,然后,吆喝着她的羊群向寨子一路飞奔而下……
晚饭后,多呷突然出现在松杰家的碉楼下,他找到娜沫的阿古松杰老人,却又无话可说,按照峡谷藏人的规矩,家的姑娘如果拒绝了情人的走婚,她要向老人说出事实的真相,然后,由老人出面干涉强行走婚的情人,如果对方仍然不听劝女家的劝阻,仍然要强行攀爬姑娘的闺房,那么女家的男子就会用猎枪对准入侵者。
老人客气地送走了猎人多呷。然后,返回藏经房里的香堂准备烧香拜神,回身叫住了站窗口一直等他却始终沉默不语的二额者娜沫。
“孩子啊,你怎么了?”老人感觉到了什么,放下手中的香烛。
“没有什么……”娜沫姑娘犹豫片刻,却要退出老人的藏经房。
“你不再和多呷好了?”老人问,他知道继本村的巴巴后,多呷是娜沫姑娘的第二个情人。他也知道峡谷藏人的走婚风俗是夜深人静时,姑娘打开闺房,男人攀爬碉楼后,一对有情人就开始走婚,家人都知道,可都不会去干涉,即使老人一家对姑娘的男情人极不满意,甚至是仇人都不会横加干涉。
“没有。”娜沫在犹豫中改变了主意,她确实不忍心伤害多呷,不忍心让老人的猎枪对准与她好过的任何情人,她也不敢说出她又了新的情人高松柏老师,因为他是汉族人,她与汉人走婚,她将遭到族人和家人的共同讨伐,甚至肉体上的毁灭。
“多呷是一个不错的猎手,你要好好待别人。”老人语重心长地说。
娜沫姑娘点点头,却长长叹了口气,默默退了出去。
稀疏的夜色,在峡谷上空降临,黑黢黢的远山渐渐安静下来,然后,雅砻江阶地上的碉楼的松油灯一盏一盏地熄灭。顿时,大峡谷格外静谧和温柔,只有寨子下面的雅砻江水在汩汩游走。
娜沫姑娘在熄灯前已经将窗口的木篱笆堵死,还用长木棍顶住,她知道多呷今晚会来爬她的闺房。她很恐慌,心神不定,她要多呷在她狠心的闭门羹下退缩,然后,忘记她,寻找他的新情人。爱一个人,会突然变得狠心和自私起来。她心底恨自己对同样是情人的多呷冷酷无情,可是,高松柏老师异样的外在气质和人格魅力又对她充满了无尽的诱惑,甚至让她不顾一切反叛自己的宗族,反叛自己崇拜的山神,不惜用青春、生命、名声和肉体的伤痛去迎接。
夜色渐渐浓烈,窗外越发安静。
娜沫姑娘的心却越来越紧张,她暗暗祈祷神保佑她,让多呷连夜返回他的村子,让痛苦和折磨远离她曾经的英雄情人,让藏人的骄傲的猎人。
半夜,河风顿起,风声赫赫。
安静的碉楼下。
突然闪现出一个黑影,它像猴子一样敏捷地爬上三楼左边那间紧闭的闺房,然后,身子贴在窗沿上轻轻敲击,可是,闺房内没有应答。如果是从前,那扇窗口一定是敞开的,而且姑娘闻声就会点燃准备好的松油灯。
铛、铛、铛——
一连三声,可是屋子里没有丝毫动静,好象没有人存在。
多呷的心顿时痛苦起来,他已经潜伏在碉楼旁边的树林里好几个小时了,他以为只要他坚持来到碉楼下,娜沫姑娘会为了从前的情爱替他打开窗口的。娜沫姑娘美丽而多情,热烈而丰腴,他是她为之动情过的英雄猎人,怎么会说变就变心呢?
铛、铛、铛——
又是几声沉闷的声响。
“汪、汪——”碉楼底层圈舍里看守羊群的藏獒开始惊叫起来,平时,它被拴在屋顶的平台上守卫野兽的攻击,可睡觉前娜沫姑娘特意把它牵下来,拴在羊圈里。
漆黑的夜色里,娜沫姑娘用花被单遮住头,可心口跳得厉害,她担心敲击窗口的响声惊动楼下的藏獒后,惊动她的家人,惊动整个寨子……
“娜沫,打开窗子啊,我是多呷——”趁藏獒的叫声停止,多呷轻声呼唤。
屋子里没有声响,安静极了。
“再不开窗,我要砸了!”多呷痛苦而愤怒,提高了嗓门,然后,猛烈敲打窗台上的木板。
楼下藏獒的吠叫再次响起,它挣扎着身上的铁链朝门边靠近,它已经敏锐地嗅到有外敌侵略它家主人的领地了,它要奋不顾身地担负起忠诚的职责。
娜沫姑娘再也忍不住了,她心慌意乱地起床,然后,摸到窗口边。
“你走吧,我的阿古就要起床了。”
“我不会走,我死也不会走的!”多呷热烈而心痛,“难道你不再喜欢我,难道我做错了什么?难道你是那么无情无义?难道你真的要被那个外乡人拐走?”
“别说了,你走吧。我的阿古就要来了。”娜沫请求道,老人会勇敢地赶走女儿不喜欢的情人,甚至动用打猎用刀枪和棍棒。附近的藏族寨子年前就发生过被情人拒绝的男人强行走婚,结果却死在了女家的猎枪下。
“我死也不走!”多呷一只手抓住窗台的木棍,一手猛烈打砸窗户,木窗震动得厉害,强烈而清脆的声响惊扰娜沫姑娘家的藏獒,并引来全寨子的狗叫声一片。
“你走吧,我的家人就要来了,你会受到伤害的……”娜沫的眼泪来了,哭丧着脸,内心一股酸痛直插她的心脏,“你走呀,峡谷里还有更好的姑娘等着你,你不要白白在这里送死……”
多呷不听,敲打窗口的声音更大了,几乎震破牢固的木板,他已经变得疯狂,横蛮,毫无理智,他要砸开门窗,然后,和娜沫姑娘强行走婚,即使死在老猎人的枪口下也毫无怨言。
“你走啊,走啊——”娜沫已经听到门外沉重的脚步声慢慢走向楼顶的平台,是她家的松杰热地老人上楼了,他要在楼顶的最高位置警告不受欢迎的入侵者,然后,在被对方拒绝时毫不犹豫地扣动猎枪的扳机。她的心口徒然提到嗓门,惊慌,恐惧,痛苦。“你还不走?!” 娜沫姑娘突然推开窗口的木板。
多呷愣住了,他没有料到这种场景。娜沫姑娘回心转意了,他可以走婚了,“神啊,你是公正的。”多呷感动得热血沸腾,同时,被压抑的情火也在瞬间被点燃了。
“你滚开!”娜沫却用身子挡住他,用手狠狠推他,撕打他。
“你疯了?”多呷的一只脚已经搭在窗沿上,整个身子悬在十几米的空中。
“你再不走,你会被我的阿古开枪打死的!”娜沫姑娘听到了楼顶上老人朝天开火的警告声,她知道第二次警告无效后,枪口就会对准她心里其实并不厌恶的情人,然后,她的情人将重重跌落在碉楼下的石头上,眼睁睁地倒在血泊中,然后,永远离开她的闺房……
“让他打死我吧,打死我啊!”
“走!走!”娜沫姑娘在夜色中扭住对方的脖子,使劲往外推去。
“哎呀——”猎人多呷的身子由于重心不稳,突然向楼下跌去……
同时,楼顶平台上的猎枪也响了,沉闷的枪声划破了峡谷漆黑的夜空。
“多呷——”
“格桑多呷——”娜沫哭喊着从窗口转过身子,哭喊着冲出屋子,飞身向楼下跑去……
很快,碉楼里的火把全点燃了。
娜沫姑娘跌跌撞撞跑到碉楼背后,可石块铺成的地面上除了一滩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