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人对爱的表达,是与藏民完全不同的方式。要是藏民喜欢他的情人,就用粗犷的情歌,或者摔交比武去追求女人,互相爱慕后就走婚,可异族人高松柏却爱含蓄斯文,他会轻语情话,作诗诵词,或者亲吻拥抱,让她感到新鲜好奇,又情意缠绵,跟她卖羊时路过县城,看见商店门口摆放着招揽顾客的电视机里的画面一样。这让娜沫无比羡慕、心动、向往。
“没有说谎?” 高松柏老师已经对她完全失去了信任。
“我喜欢你,雅砻江可以作证,马里雪山可以作证,要是我说了假话,天打雷劈,神会惩罚我的。”娜沫姑娘的手掌举在胸前,赶忙对天发誓,样子极为天真和诚实。
“真的爱我?”
“是呀,我对神发誓。”
“我不要你发誓,我只想看看你怎样用实际行动来表明你的感情是真实的。”
“什么样的行动?”
“你说过你们在江边长大藏人都会游泳。看清楚,这把藏刀是你曾经送给我的定情礼物,我现在把它丢进江水里,要是你真的爱我就把它摸起来交给我,将你的清白证明给我看看吧。”高松柏故意刁难她,折磨她。。
“难道喜欢你就要跳江吗?”娜沫姑娘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这几天因为担心高松柏的安危,因为在草甸放牧和跋山涉水寻他的过度劳累,她因为伤寒正发着高烧呢。藏刀是娜沫姑娘放牧时防备野兽的护身物,是松杰当年因为救人有功由族长亲自赠送的奖品,老人最珍爱的东西,也是他家最值钱的东西。老人后来将宝刀转赠给了儿女作防身之物。因此按照藏族的风俗,娜沫姑娘把珍爱的藏刀送给了最爱的呷益(情人)做了定情物。
“当然,你不是说爱我吗?你要是不敢去找回定情物,找回自己的感情,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呢?”高松柏冷笑,想到娜沫夜里同其他男人睡觉被他当场抓住却还要说谎,还要假装正经女人,这叫高松柏越发气愤,越发仇恨虚伪、毫无廉耻的女人。他要加倍以娜沫的痛苦作为惩罚她的代价。
“好吧……”娜沫姑娘咬咬嘴唇,同意了。
高松柏取下随身放着的藏刀,高高举起她的定情物向娜沫挑衅般的示意,然后毫不犹豫将它摔入滔滔江水。
咚——
江面水花四溅。
娜沫姑娘再次充满深情和眷恋地望了情人一眼,她瞥见了高松柏冷笑中的轻视、羞辱和仇恨,但她没有在意,她仍然朝高松柏友善地笑笑,表示心甘情愿为它做一切。
雪山融化汇成的千里江水,水流湍急而寒冷。
娜沫姑娘慢慢脱掉外面的藏袍,深深呼吸一口,然后,穿着贴身单衣急促跳进透彻的江水。好一会后,她从水下冒出来,手中却一无所获。她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牙齿不住打颤。藏刀被江水冲走了。她望望岸上冷眼旁观的高松柏老师,可他没有叫她放弃的意思,她深深呼吸一下,又钻进水里……
高松柏老师的头扭向一边,轻蔑地冷笑。
娜沫姑娘咬着牙、憋住气,在水底摸索了好久,可仍然没有她心爱的东西。她在水下胸闷得发慌,头撕裂般疼痛,她不得不浮重新出水面。可岸边她心爱的情人已经悄然离去了。她的眼泪顿时簌簌掉下来,她咬咬牙,赌气似的又钻入冰冷的江水中……
傍晚,娜沫姑娘在床上直直的躺着,全身发抖。
姐姐旺增西姆将家里所有的麻被、羊皮袄都压在她的身上,可娜沫的身子仍然颤抖得厉害,额头烧得发烫。瘫痪在一边的阿尼(母亲),用酥油兑下草药的汁液敷抚在娜沫的背上,手捏透红的铜钱上下搽试;姐姐在一边用从雪山上采集下来的冰块为她降温……
一连几天。
娜沫姑娘静静地躺在床上,她脸色蜡黄,身子酸软,气息微弱,她闭着眼睛,家人都认为她要死了。松杰老人在四楼的经房点起白色大蜡,为她即将升天的灵魂祷告,要是她再不醒来,他就到喇嘛庙去请僧侣替她进天堂超度了。
家人已经放下地里的农活,终日守侯在娜沫姑娘的床前。
娜沫姑娘双眼紧闭,久久的昏睡不醒,脸庞没有一丝活力和血色,可平静的面容却透着一种隐隐的内疚和自责,一种在被病魔折磨中的痛楚的期待,原来,她在死神手中苦苦挣扎,只是在苦苦等待高松柏老师的原谅,等待高松柏老师的最后一面,可他始终没有出现在娜沫的床头……
松杰老人的碉楼,不时有与娜沫要好的姑娘来探望病情,送上她们亲自采摘的草药,亲手磨碎的糌粑和酥油茶。鞠躬后,她们从她的床前默默离开,谁也没有说话,但每一个姑娘心里都憎恨从省城来的高松柏老师,讨厌男人的狠心,她们并不知道两人间的地下恋情,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娜沫是被高松柏老师推下水的……
两天后,驼背突然出现松杰老人家里,他将高松柏丢在雅砻江中的藏刀递到了娜沫的手上。奄奄一息的娜沫手握冰凉的藏刀,她亲手送给高松柏的定情之物,她死灰般的脸色慢慢缓过气来,渐渐出现几丝红润。她挣扎着支撑起虚弱的身子,紧紧握住驼背的大手,她紧闭的双眼吣出点点泪花……
重新找回了藏刀,娜沫又找回了爱的希望。
第二天,和风寒整整熬了六天六夜的娜沫姑娘,康复后下床了。而驼背郎措因为在水底连续几个小时寻找藏刀而病倒了。他孤独地默默卧倒在冰冷的木板床上,却没有人进入他四壁漏风的石屋探望他……
两天后,娜沫姑娘重新回到她的牧场。她托妹妹拉娅将失而复得的藏刀带到学校,亲手交给了高松柏老师。
夜深了。
高松柏关上门,一遍遍抚摩、亲吻藏刀,他的眼眶红肿而湿润,可他仍然无法原谅娜沫姑娘。现在他曾经亲吻过的娜沫的嘴唇上似乎还有猎人留给娜沫的臊臭味,让他一想到娜沫洁白的身子被一个脏臭的猎人占有过,就感到一阵阵恶心。因为娜沫在说爱他的同时,却在陪另外一个男人睡觉,将本应该留给高松柏新婚之夜的贞操献给了别人,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奇耻大辱,是对爱情的严重践踏和玷污。只要女人的贞操还在,哪怕她做错了一切,他都会原谅她,可如今娜沫却将女人最宝贵的东西失掉了。他不能原谅她,永远不能,在他眼里娜沫只是一个出卖肉体寻欢作乐,玩弄感情的坏女人的象征。
因此,高松柏要代表纯洁的爱情惩罚偷奸作恶的坏女人。
尼朵娜沫:
我们两人的感情已经到此结束了。藏刀完整送还。我送给你的项链,也请及时归还。
高松柏 写
一张没有日期的纸条,傍晚就由学生拉娅带给了她的姐姐娜沫。
娜沫关上门,对着昏黄的油灯,一遍遍观看那把曾经代表爱情的藏刀,此时,它竟然是那样陌生、傲慢和冷酷。冷冰冰的藏刀被油灯反射回来的寒光渐渐变幻成高松柏轻蔑的讥笑……
高老师:
项链,我会尽快归还你的,不过,到时请你将你的火热的心还给我,将你宽大的胸膛还给我,将你乐观的笑容还给我。
尼朵娜沫
熬着油灯,娜沫签下自己歪歪斜斜的名字。
她把纸条放在心窝,用女人温暖的肉体的余香亲吻它,它是她的希望,也是她的尊严。她将纸条贴着心口,好象她贴着的是高松柏老师。她相信她把项链送还高松柏以后,他就会重新回到她的身边。项链是用藏刀交换来的定情物。不过,娜沫姑娘已经在那次温泉浴时不小心丢失了。自从猎人多呷夜里走婚被高松柏撞见后,娜沫看到了高松柏暴跳如雷的愤怒和痛苦的表情,她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从此也就拒绝了多呷再来走婚的请求。
第二天,娜沫姑娘将羊群交给姐姐旺增西姆看管。
她连忙赶到县城,找遍县城的大小商店,可没有看见高松柏送给她的那种项链。她又连夜坐车赶到自治州府,在最大的世纪珠宝店看见了同样的项链。4880元的价格赫然在目。娜沫姑娘被差点吓晕,对贫穷的峡谷藏民来说,那是一个天文数字。藏民一年的纯收入只有400多元,一条小小的项链,就是娜沫十年的收入,一笔巨大的债务,她原以为它就值几十元钱呢。她在赛歌会上看见过小阿妹胸前佩带的只值几元钱的塑料项链。
天色已黄昏,昏昏迷迷的娜沫姑娘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宝店的。她最后来到州政府大楼前的世纪广场,她在花坛台沿上坐了很久。她绝望地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流,默默注视着贵妇人脖子上佩带的金色项链。
“要是我也有多好。”娜沫羡慕极了,也绝望极了。
她在广场上从黑夜坐到黎明,然后,在冷清的晨曦中悄然离开了城市。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她的心情失望到了极点。回到木措村,她抚摩着被高松柏退回来的藏刀,她对爱情的信心又渐渐恢复过来。为了挽回高松柏的心,她愿意吃再多的苦头,只要能攒下一大笔钱买回项链归还高松柏老师。
4880元,这个数目深深印在娜沫的脑海里。恐怕,又亲切,不管如何,毕竟这个数字将她的爱情和希望联系在一起了。
经过一阵犹豫和徘徊的绝望后,娜沫下定决心,要不惜一切代价挽回她的爱情,于是,她慎重地写下诺言,请求高松柏老师宽限一年甚至几年的时间归还他的项链。她小心地封好纸条,叮嘱妹妹一定亲手交给她的老师。早晨,她把妹妹送上去学校的山路,看到那娅渐渐远去的背影,娜沫姑娘似乎又看到了一点希望。
第二天,娜沫姑娘开始了攒钱行动。她从要好的牧羊姐妹们那里借了几百元钱。藏民都很贫穷,平时缺衣少食,除了家里储备的口粮和牲口外,手头没有多少钱。娜沫只有靠自己干活挣钱还债了。
白天她一边放牧,一边采草药,拾蘑菇;夜里就熬着灯火缝制藏服,编织花帽,然后,托阿古松杰老人拿到县城的集市上卖了换钱。要是遇上那娅放假就让她去放牧,娜沫就到山外的采石场为喇嘛庙背矿石换钱。凡是能挣钱的地方,她都去了。她的手、肩、脚,磨出一层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