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高松柏老师变成了一只没有思想没有渴望没有痛苦,只一味在城市高楼贴满彩色瓷砖的墙壁上爬行的蜗牛,缓缓地爬呀爬……
第二天黎明。
城市上空高楼林力的间隙里透过的第一束温暖的阳光射进他的窗口时,他又恢复了做人的自信,恢复了青春活力,恢复了对娜沫姑娘,对幸福爱情的希望。他整理好西服,夹着公文包出门了。
夕阳西下,高松柏老师又来到城北的长途汽车站,他站在旅客的出站口默默地等待……夜深了,他终于拖着疲倦的身子和被露水打湿的头发悻悻而归……
“明天她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高松柏老师突然发觉自己已经变成了青藏高原上的一只充满灵性的藏獒,他的鼻子、耳朵、眼睛特别灵,只要小区宿舍楼下花坛里的花草一有风吹草动,他全身的所有细胞就特别敏锐活跃起来,几百米里外小区门口的街道上有什么人经过他都等看得清清楚楚,能分辩出男人和女人身上的特殊气味,能听见女人胸脯上均匀的心跳……
一个月,两个月。
“她明天会来的。” 高松柏老师天天在汽车站门口耐心等待,无休无止的等待下去。他惊诧地发现他的头发中不知不觉已掺杂了无数的白发,胡子凌乱,笔直的高档西服、擦得油黑的皮鞋已经悄然破损,一副叫花子模样……
“她已经走在峡谷的路上了,她一定会回来的……” 高松柏老师站在“森林花园”小区的门口,望着城市上空飘动的云彩,那美丽的云霞,像轻盈的仙女,像翻飞的天鹅,像姑娘的细手,正一步步在向他飘来……
恍惚中,高松柏老师突然从网上查阅到了娜沫姑娘纸条中所说的木措村遭受到泥石流已经过时的新闻。他开始冷静下来,清醒过来,内心很是不安,他责备自己的粗暴脾气对娜沫人格的伤害和侮辱。他想为藏民做事,以补救自己的过失和心灵的愧疚,他在自己的私人博客网站上积极呼吁,为木措村的灾难求救。又多次组织网友到省政府游说,省政府高度重视,督导麻利藏族自治州政府为贫穷、落后的木措村灾民重建家园。但眷恋家园的大峡谷藏民谢绝了州政府拿出巨款,让他们外迁到县城郊区地势平坦、经济较好的地区。
然后,就再也没有木措村藏民的消息……
第36章、魂断峡谷
第36章、魂断峡谷
转眼,一年过去了。
娜沫姑娘离开省城也一年了。
这一年来,高松柏老师好象失去了灵魂,在矛盾的痛苦中徘徊了一年,最终选择了他的爱情和神奇的高原。正好遇上老校长从副局长的位置上退下来,在他退休前极力保荐他曾经的下属高松柏填补他在教育局留下的空缺,但高松柏老师婉言拒绝了。
他放弃了一切高升的机会。
三个月后。
高松柏老师在老父的失望和断绝亲情的悲痛中回到了雅砻江大峡谷。
因为他要陪伴在爱情的身边,和娜沫姑娘白头偕老,形影不离。他对自己最终选择在雅砻江大峡谷里教书无怨无悔,他知道自己师范大学毕业,文化和经济同样贫瘠的青藏高原才真正最需要他……
五年前,高松柏老师满怀豪情和好奇到美丽的雅砻江大峡谷为教育献身,欲为高原落后的教育事业洒下一腔热血;五年后,高松柏又因为藏族姑娘义无返顾地再次踏上这片神奇的热土。告别城市,他兴冲冲地赶往雅砻江大峡谷,准备和他的爱人娜沫相聚,然后,在大峡谷定居下来,和娜沫姑娘过着一边放牧耕地,一边教书育人的幸福生活。
重新站在峡谷上的高山之巅。
大峡谷谷底深处还是那矗立在层层梯田和绿树之间,星罗棋布、清晰可见的碉楼。阳的余辉,洒落在漫山谷地,大峡谷两岸长长的铁索桥上,几个晚归的牧民,肩挑背扛,手握铁索上的吊环,轻盈地飞过摇摇晃晃的铁桥。桥下,江水咆哮,涛声依旧。
云绕雪山,众神聚会,轻盈飘渺,山水相拥,如影相随,谷风吹拂,衣裙飘动。谷地被泉水、雪水和江水滋润的地方,绿洲片片,秀色可餐。杜鹃满山,香气四溢,猿啼熊嘶,鹤飞鹰旋,好一个永远宁静安详的世外桃源。
雪山冰川、高山峡谷、森林草甸,风光依旧迤俪神奇。
神秘的雅砻江大峡谷,依旧时而宁静安详,时而又激动喧哗,充满灵气。
“啊,峡谷,我回来啦——”高松柏老师一身轻松,放歌高唱。
一切都还那么熟悉,一切都是那么美丽。
高松柏老师兴致勃勃进村,尽释前嫌的藏民夹道欢迎。
可他最后见到的只是娜沫姑娘的坟墓和守墓人驼背朗措,娜沫姑娘死后,驼背在她坟墓旁边搭了一间木屋,每天守护着娜沫姑娘的坟墓,从此,不曾离开雪山下的草甸半步。
娜沫姑娘早在半年前就死了。
高松柏老师找到峡谷雪山下的草甸、娜沫姑娘曾经放牧的地方。在用乱石彻成、已经长满杂草的坟前。驼背郎措面色呆傻,表情忧郁,他蹲在地上用藏刀默默剔出坟墓上的长出的杂草,见高松柏老师到来,他没有起身迎接,也没有同他说话,没有停下手中的活。
好半晌,低沉的空气像冰雕一样凝固了。
娜沫姑娘是怎么死的?
没有村人知道,大家只知道,尼朵娜沫从省城里回来后,村民没有把她当作峡谷的背叛者,也没有人再惩罚她。尼朵娜沫却不再像过去那样天真爽直了,不再像过去甜笑满面了,她在高山草甸放牧时也不再唱她那灼热、大胆、动人的情歌,她总是一手拿着羊鞭,一手遮住额头上刺眼的阳光,对着东边省城的方向无穷无尽的眺望、沉默……
“娜沫到底是怎么死的?”高松柏老师压抑住心中的伤痛。
“不知道!”驼背话语冷冷的,回头瞥了高松柏一眼,又埋头清除杂草,好象他剪除的是娜沫姑娘身上的污点。
“求求你,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高松柏心痛欲碎。
“我不知道。”驼背望着山口西沉的夕阳,他被余辉反照出的火红的黑脸膛上挂着两滴冰冷的眼泪……
那是半年前的一个夜晚,雅砻江峡谷大雪纷飞。
早晨,阿古松杰老人出门打了一圈猎回来后,仍然不见娜沫姑娘没有起床吃饭,羊群还等着她放上山呢。阿切(姐姐)旺增西姆从青稞地里赶回来,叫了几声也没有应答,敲开房门,顿时傻了眼。娜沫姑娘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垫有羊皮袄的木板床上……
“神哪。”旺增西姆惊呆了。
当村民用马将娜沫姑娘驮到峡谷上游几十公里外藏药公司的厂区医院时,已经是夜半时分。娜沫姑娘躺在医院白色的床单上已经奄奄一息……
窗外,风刮得正猛,雪下得正紧。
随行的村人挤在门口,神情黯然。
医生摇摇头,走出病房。
沉默……
还是沉默……
“娜沫,我的孩子,你、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看着娜沫姑娘长大的邻居拉决各珠老人泪流满面。她用枯老、迟钝的手指轻轻掐掉娜沫姑娘在雪山草甸地放羊时粘附在长发上的几截枯草。
娜沫姑娘温柔的嘴唇微微一动,却欲言又止……
沉默……
病房耀眼的灯光照在柔和洁白的床单上,照在娜沫姑娘快乐又忧郁、苍白又微微黝黑的脸蛋上,反射回青白的光芒。
村民默默低着头,好象什么都在想却什么都没有想。
洁白的病房静极了,惟有窗外的雪风呼呼地响……
终于,在雅砻江大峡谷两岸的西里姆雪山和蚂螂蝉雪山都铺满积雪的时候,在无穷无尽的沉默中娜沫姑娘走完了漫长而短暂的人生之路……在柔和明亮的晨曦中,她睡得很甜很香,那张瘦削的总是挂着微笑的脸蛋还是从前那样友善、天真和甜蜜……
娜沫姑娘的灵魂升天了。
驼背冲出藏药公司医院的大门,扯开破嗓门一路高唱着悲伤的情歌走了:
“——冷飕飕的夜呀,我的阿妹悄悄地走了,悄悄走了啊。你要走出峡谷,走出雪山,走上天路了啊?我想我的阿妹想得心里发痛,心里发痛哟。冷飕飕的被窝呀,我想我的阿妹想得心发痛,却不见你美丽的脸,美丽的脸倒在我怀里睡啊,啊哦噢——阿妹阿妹你不要走呀,我还要喝你的羊奶汤啊,我的破衣裳要你补,我的酥油茶要你煮——阿妹阿妹你不要走,我的酥油茶要你煮……”
驼背悲恸的情歌在大雪纷飞的峡谷连绵不绝……
按照峡谷木措村的风俗,藏民死后是要天葬的,被放到野外让秃鹫吃掉的。娜沫姑娘曾经给她的阿切旺增西姆说过,高松柏老师说藏人的天葬风俗很残忍——人的躯体先由天葬师用刀划开,取出内脏,然后,把尸体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将它们抛到野外,让无数的秃鹫围住吃掉。他厌恶藏民的这个陋习。于是,家人请求村长土登尼玛破例为他家的额者娜沫姑娘选择了汉人的葬礼,用在达瓦雪山上采集下来的白石为她的身躯堆砌了一个汉人的坟墓。坟墓前像汉人一样立了一个大大的墓碑,墓碑也按照汉人的风俗写了几个汉字:“汉族教师高松柏之妻—藏女尼朵娜沫”……
“尼朵娜沫,我来了,你安息吧……”听完驼背郎措迂讷悲伤、断断续续的讲述,高松柏老师已是泪流满面,他俯下沉重的身子,久久亲吻娜沫姑娘已经冰冷而孤独的墓碑不肯走开……
第37章、最后的大峡谷
第37章、最后的大峡谷
峡谷的夜空,深邃空旷,繁星点点。
高松柏老师伤感地倚靠在冰冷的墓碑上。坟墓后,驼背郎措背对着他低头一直抽着自制的土烟,两人相隔咫尺,却似乎远在天边。两人在娜沫姑娘的坟前默默坐了一夜,谁也没有说话……
第二天晨曦初露的时候,高松柏老师默默地下山了。
驼背郎措仍终日守护在娜沫姑娘坟前的小木屋里。
高松柏老师为娜沫的死悔恨不已。
娜沫姑娘悄悄地永远地走了,高松柏老师在峡谷没有了爱情,没有了牵挂,但他却更坚定地要一辈子留在美丽的大峡谷里,留在娜沫姑娘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留在这块最贫瘠最需要他的土地上,留在娜沫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