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步行节的惯例,晚饭的时候会照着班级顺序拍纪念相片,在为了吃晚饭而借的其他学校的操场上拍。因为毕竟是在夜晚的操场上,所以不得不找有光亮的位置拍摄,而那个位置一定是大家吃饭的地方,所以免不了把后面走来走去的学生拍进去。来历不明的少年在好几个班级的合影里留下了自己的形象,每个表情都是心不在焉地看着照相机,这也就引起了大家的怀疑。
没有见过的学生混杂在纪念照片里这件事,是在大家看了贴出来的被编了号的照片后发现的。这家伙是谁?各个年级都有几个被这个好奇心所驱使的学生,各自利用所属的活动组等关系网展开调查。结果,弄清楚那个家伙不属于任何一个班级,一时间哗然四起,还被当成了“心灵照片”惹得大家争先恐后地购买。冷静下来分析,那家伙可能是别的学校的学生或只是对活动感兴趣而跑了进来,事实应该也是如此吧。
但是,贵子清清楚楚地记着当时的奇妙感觉。班级里的同学们用手指着相片兴奋议论的光景浮现在眼前,让人意识到:平时,全校学生像是相互关心抱成一团的样子,其实,互相之间多半都不知道姓名,都是不确切的模糊存在啊。
“可是,尽管没有记得全校学生的脸,无意中在走廊里或大会上,不是也能看到其他年级的学生么,毕竟还是能够分辨出陌生人的呀。”
梨香露出难以理解的脸色唧咕着,千秋点头。
“唔,是有点奇怪呀。然而,不和引人注目的同学在一起的话,不显眼的人就是不引人注目。”
“也就是说,还是那个小子引人注目呗。”
少年把帽子戴得很低。
贵子搜索记忆中不太清晰的少年形象。
略微低着头,剃着短头发的后脖颈,雪白漂亮。现在回想起来,也许是他的背包显得特别轻而引起了自己的注意。不管怎样,要是走上一天的话,书包里都会装上各种各样的东西。尽管很多男生喜欢轻装上阵,可是他的东西少得过分了,所以留下了突出的记忆。
“晚饭后就看不见了哦,一定是。”
“不能这么说哟,也许只是天黑看不清楚,事实上却一直跟着我们呐。”
“想到那小子一个晚上都跟着我们,真让人感到害怕。”
“可是,在这之前不也有这样的例子吗?傍晚的时候,叫家里的人开车追上来,然后让车在前面的什么地方等着,自己和大家走上一段距离。也许他是谁的亲戚,或是别的学校的友人?”
“现在可是在平常白天呀,是不是算逃学啊?”
“也不见得呀,要是一下课马上赶过来的话,也许刚好来得及哦。也就这么点时间。”
“因为对方是逃学的,所以熟人也就不好意思说出来了吗?”
“但如果有熟人,一般来说不是应该和那家伙一起走吗?人家还是特地赶上来的呀。”
“因为一个班级一起走,如果混进了不认识的人会暴露的。”
“可是在大家正好都很累,队伍开始变得凌乱的时候,就可能谁也不会注意到他哟。”
梨香和千秋,围绕着这个单一的话题像是靠着惯性继续着对话。
这两个人光看到表象没有看到实质,事实肯定不是那样的吧。
贵子把目光移到了深灰色的海平线上。道路再一次拐到了海边,无遮无拦的世界充满了波涛声。
仍感觉眼睛里还微微地浮现着少年的模样。
那个男孩如今在什么地方呢?
长时间行走在海岸线上,也会对大海习以为常。对于不绝于耳的海潮声,渐渐变得漠不关心起来。不输给浪涛声的大声喊叫也显得正常了。不,在这之前,大家已渐渐地变得沉默无语,似乎是让海潮声填补了沉默,省去了说话的工夫,变得安安心心起来。
这个海岸裸露出很多的岩石,不宜游泳。如果稍稍踮起脚来窥望防护栏的对面,能够看到波浪被凹凸不平的黑色岩石砸得四下飞溅。
被海风吹着,一声不响地走在海边的道路上,会感觉自己是个完全没有防备的存在。处在虚无空间里的身体,面对着世界,仿佛变得赤裸裸,心情莫名地平静不下来。想溜到建筑物里去,想把身体藏在什么地方,想逃到看不见海的地方去。那种冲动,也不知从哪儿都涌现出来。
如坐针毡,指的可能就是这种心情吧。
贵子一边用手指拨开被风吹乱到脸上的头发,一边想着。
如坐针毡的事情,在这个世上有很多。
比如已经明白不会再使用的化学或数学参考书,却还堆放在桌子上;家里玄关旁鞋柜中,自己死乞白赖吵着要买的鞋子(而且很贵),却只穿过几次,因为发现并不适合自己,也没有衣服可配。……不对,这应该用内疚来表现吧。
看到被千秋用尊敬的目光注视着娓娓而谈而显出羞怯表情的西胁融,这种事情……
胸口里面再次感到隐隐作痛。那种又算什么呢?也算是“如坐针毡”吗?
这真是有点自虐啊,贵子禁不住苦笑起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地珍惜起白天的那部分时光来,这种心情也显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不抓紧那个机会呢?
忽然那么想后,留恋的心情越来越强烈。
那可是求之不得的机会,那样可以说话的机会,决不会再来了。接下来大块的休息时间只有吃晚饭和深夜睡觉的时候了。深夜那段时间能够立刻躺倒睡上一会儿就谢天谢地了,而吃晚饭的时候有什么好运能够接近他,实在是想不出。中午的那次虽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融的容貌像照片一样在脑子里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两眼相对时露出大吃一惊表情的融,慌忙吞下小香肠和鹌鹑蛋的融,和户田忍说着话的融,羞怯的融,脸上露出那么点生气神色的融。
讨厌!讨厌!
贵子不由自主地摇起头,想把融的脸从自己的脑子里赶出去。
外表的反应和内心的速度。想起刚才千秋的话。
为什么总会这样呢?总是到后面才想到呢?感情总是从后面追赶上来呢?归根到底我只是傻瓜吗?我知道男孩们在背后议论我的话,什么冷酷、懒散呀,连我都曾经这么认为,可事实上,是害怕别人知道自己只是个单纯又笨手笨脚的无能家伙才会这样的啊。融是惟一看穿自己本质的人,他知道我的真实面目,那连美和子还有千秋和梨香都不知道的一面。所以,会让自己变得这样“如坐针毡”。
喂,为什么特意在这种地方思考这样的事情?
另一个惊讶的声音又在内心响起。
居然在高中最后的步行节里,在海岸线上走着的时候,变得灰心丧气起来,这可是糟蹋时间啊。
那么,其他人都在想什么呢?
贵子偷偷地环顾了一下走在身旁的同学们。
千秋精神恍惚地看着大海,梨香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
一千二百名学生,他们都在想着什么呢?
一定是想着让古川悦子表妹怀孕的男生的事情吧。没错,在这个队伍中有让那个讨人喜欢的西高中女孩怀孕的家伙。那家伙现在在想什么?在想他的女孩吗?还是,已经彻底把那个女孩变成自己的过去时,享受着这毕业前的远足?
“喂,在想什么呢?”
不自觉地这么问了千秋。
“哎?”
千秋像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话,隔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
看到千秋微微惊惶失措的表情,想着男朋友的事情呀,贵子这么猜测。
“哎……什么也没有呀,发了会儿呆而已。怎么了?我的表情很奇怪吗?”
“唔。我在想大家现在都在想什么呢。”
“呵,是啊,大家都在想什么呢?”
千秋像是受到影响一样也环顾了四周。周围开始一点点地变暗,眼睛也慢慢地适应着,人们不能清楚地感觉天色的变化,但夜幕确确实实已不知不觉地降了下来。
“必须是古老的城镇,还不能太大,有能够散步的大自然。”
突然,梨香插了嘴。贵子和千秋感到不知所措。
“什么呀?”
“诞生独创学问地方的条件呀。”
“学问?”
“电视里说呀,做学问的人忽然想出好主意,往往是在散步的时候。所以,适合散步的城镇是好地方。京都和金泽就是那种好地方,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有古老的传统,还保留着自然。京都和金泽都出了世界级的哲学家,那就是证明。”
梨香冷不丁的话题和刚才的话题一对照,觉得很可笑。
千秋也默默地笑着,只字未提刚才的事情询问道:
“东京不行吗?”
“不觉得太大了吗?”
“可散步的话,会慢慢地变得兴奋起来,我可没本事考虑事情,我觉得边散步边思考问题的人很了不起。我总是为了要记住某事而带上卡片什么的,可脑子马上会变得空空的,还要牵着黛子,根本谈不上想到好主意什么的。”
黛子是千秋家养的狗,按千秋的话说,好像这世上就没有比它更笨拙的狗了。原先,朋友家生了一窝狗崽,好像谁也不愿认养它,也因为如此,她反而把这只公狗崽收留了。
“黛子是谁给起的名字?”
“我爸爸。”
“为什么叫黛子呢?”
“是Paradise的略称。”
“Paradise!”
梨香和贵子不约而同地齐声叫道,千秋苦笑起来。
“什么Paradise,叫起来都觉得害臊呀。所以,只取了一个音。”
“黛子啊!你爸爸起的名字很前卫噢。”
“因为,它当时真的又丑又笨,还老生病,真是一只不幸的小狗。心愿呀,是心愿。”
“是吗?一定是你爸爸把他自己常去玩的钢球游戏店的店名拿来安上的吧。”
“我妈也这么说。但现在它可是过着快乐生活呀,完全健健康康地能吃能喝,变壮了,可会闹腾呢。”
“那样的话,和它一块儿散步还要思考问题真是不可能的事了。”
“是呀,劲大着呢,每天早上被它牵着跑真够受的。”
“那跟哲学一定无缘了。”
“梨香在想什么呢?”
千秋询问道。
“我?我能想什么呢?想了很多可是弄不明白呀。”
“弄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啊?”
贵子皱起了眉头。
“现在脑子里想的是,大家一块儿玩开电车游戏的情景。”
“开电车的游戏?”
“对,在想着要是让这次参加步行节的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