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选的这个步行路线真好!”
忍小声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
“因为,从学校开始出发,终点又是回到学校里来。”
“唔,原来如此。”
北高中的锻炼步行节路线有三条,每年按照顺序变化,学生们能在三年时间里体验这三种不同的路线。今年的路线是从北高中出发沿着海边行进,然后改变方向,走的路线像画了一个大圆以后返回学校。另外两条路线是:清晨学生们坐上大巴被运载到深山里,分为北高中终点和体育公园终点两线。从北高中的大门出发又回到北高中大门的,只有今年这条路线。
融感到有点意外。因为他没有想到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忍总是对事情显得不冷不热的样子,是对别的人或别的事物都不太表示留恋的男孩。加上他那聪明伶俐的长相,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然而和他交往后,发现他真实的一面有非常可爱、多愁善感的地方,但对于北高中,真率地吐露出自己的爱校心结,还是头一回。
渡过铁桥以后,步行队伍偏离了国道,进入了住宅区,沿着交通量庞大的国道步行,会很快地让人疲劳。等听不到汽车的声音后,眼看着前面的队伍呈现出放松的状态,学生们的对话声也叽叽喳喳地变得热闹起来,像是在进行课外活动的教室里一样。
这一带是古老的街道,从整体上看去像是一团潮湿黑色的大疙瘩。小小的运河两岸,可能是最近才种植上的稚嫩柳树枝条在微风中摇曳着。没有人的迹象,也看不到车影。对照刚才还身处车辆频繁来往的国道,这里的情景就像在梦里一样。
道路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四通八达,总是没有间断地能走到某一个地方。在地图上会有空白或者终了的部分,在现实世界里不论什么都是一个挨着一个紧密相联的。这个理所当然的事情,在体验了每年的步行节时才会真切感受到。从懂事开始,总是习以为常地凭借着简化的地图啊、路线图啊、旅游图什么的去了解世界;像这样,不论到什么地方都不能偷工减料地来观察体验存在的世界,这种行为反倒使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一方面,也让人感到世界似乎是接连着,似乎又不是接连着的。融一边走着一边感觉到的这个世界,不是一张巨大的地图,而是有很多的小地图,一张张一点点四面八方相互组合拼贴起来。所以,意识到了这里那里,有感觉“衔接得粗糙”的地方、有感觉“淡薄”的地方、有感觉“浓厚、重要”的地方。
这个——北高中锻炼步行节诞生的理由还不是很清楚。
煞有介事地被人私下里悄悄议论着的说法是:曾经有一次毕业旅行,在前往关西方向的时候,北高中的学生们和当地的高中生打了群架,之后步行节就取代了毕业旅行。一般毕业旅行只有一次,没有第二次体验的机会。
北高中现在仍没有毕业旅行。不过,听说还有几所其他学校举行类似步行节这样的活动,可能这只不过是追求时髦而已。就像有一个时期,废除学校制服的运动在全国高中盛行一样,北高中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烙印,现在没有校服,虽不彻底也大致做了所谓的标准服,也有几个男生自始至终地穿着它。
好不容易要结束了,融感觉到类似放松的心情。
与忍稍稍吐露的爱校心不同,融的感情是复杂的。当然高中生活也让他感到愉快,但对于急着要毕业的他来说,这两年半进级的速度让人心焦火燎,岁月过得像是蜗牛爬一样慢。早点进大学,早点大学毕业,然后就职进入社会,早点独立进入只有他自己的世界,融总是期盼着未来的事情早点来临。其中的缘由连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只是因为和母亲两个人生活着的感觉,拘束的家庭环境。不用说,母亲的事情当然比什么都重要,也包含着母子俩齐心协力奋斗至今的骄傲,但正因为如此,才想尽早独立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男子汉,暂且和母亲的距离拉开一些。明知如果没有母亲娘家的资金援助是进不了大学的,所以,更要尽可能早点把那些人情债还了。
那个家庭就不一样了。
融的眼前不知不觉地浮现出那个女孩的面容。
谁也不依赖,靠自己的力量经营公司,光凭一个女人养大孩子的那个家庭是……
“——甲田。”
正在走神的融,冷不防听到从忍的嘴里说出那个名字,可是被吓得心里扑嗵一跳。
“哎?”
总觉得忍盯着自己的目光像是在刺探似的,内心不由得毛了起来。
“好像和九班的芳冈好上了。”
“真的啊?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就是最近的事。”
“你这家伙,这种情报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忍并非那种有很多朋友类型的人,出人意料的是对这种消息倒是非常的灵通。话说回来,也许正因为忍是这样的男孩,别人才能够安心乐意地把知心话和心里的秘密说给他听。
“各种各样的渠道啦。”
“是嘛,芳冈呀。是喜欢那种感觉的?”
融的脑子里浮现出让人觉得性情有点乖僻身子瘦弱的芳冈佑一的面孔。
他们在什么地方有共同点呢?学校的俱乐部吗?
发现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融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你干吗呀?”
“还要瞒着吗?”
“什么呀?”
“我原本一直认为,你——喜欢甲田呢。不是有一段时期,谣传你们已经好上了吗?”
“你也不动脑子呀,那不是在胡说八道么。我,和那丫头,基本上都没有说过两句话噢。”
融有点儿生气地否认道。
是这样的。当听到流传自己和甲田贵子交往的消息时,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打心眼里感到恶心。原本仅这三年还要和她同一个班级这件事就够让人不愉快了,竟然会生出这样荒唐的流言,可真够给人添乱的。
“真的吗?”
忍一本正经地把头转到一边。
“是真的。”
“但是,你们——不知为什么总让人觉得有一种特殊的气氛呐,就是,即使双方互不作声,也都好像能够了解对方心思似的。”
忍像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嘟哝。
忍观察力的敏锐程度把融吓了一大跳。
“你自己没注意吗?不是常常盯着甲田看吗?”
“我?”
“嗯,你可能没有注意到自己,一碰到什么的时候,我想你在对谁感兴趣呢?结果总是甲田。所以,我就认定你无疑是喜欢上了她。”
融越来越心惊肉跳了。因为自己可是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他所说的自己的表现呐。
忍不时地边看看融边继续说道。
“哎,甲田,她也时不时地偷偷看着你呢。她呀,有一点,怎么说呢,脸上会露出内疚的神情。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你们两个是相思相爱的一对的理由。”
嚯!忍的眼力,不能小看。
融的心里嘀咕着。如果不光是忍,要是大家都感觉到了我和甲田之间这种像同案犯一样的紧张气氛的话……
融一边苦笑一边摇着头。
“你饶了我吧。我呀,对那种看了就让人着急的家伙,甭提有多讨厌了。要是让我挑的话,像游佐那样的千金小姐类型还差不多。”
“哼……是嘛。”
忍像是没有完全相信,用半信半疑的目光直愣愣地罩着融。
“你干什么呀?”
“咳,也罢。夜晚长着呐,我要听你慢慢地给我解释。”
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即使是对忍,也有不便启齿的心里话。
“你那么一提,我记起来了,前几天,杏奈寄来了明信片。”
突然想起了那件事,贵子看着千秋的脸说道。
“哎?是吗,半年时间都已经过去了,她好吗?”
“嗯。她写了特别怀念步行节,想再参加一次。”
“杏奈,她早就说过最喜欢参加步行节了。真让人羡慕,杏奈这样的,学习成绩又好,英语又说得那么流利,轻而易举就能进美国的名牌高校吧。”
千秋带着羡慕的口吻感叹道。她非常想出国留学。
神木杏奈,在二年级的时候和贵子、美和子、千秋同一个班级。贵子和美和子都与杏奈的关系非常亲密,有一段时期,三个人形影不离。
杏奈的父母都从事化学领域工作,她生在美国,初中三年级到高中二年级在日本度过,今年春天又随双亲返回美国了。她能驾轻就熟地使用两国语言,为了准备大学入学资格考试,比原定计划提早去了美国。对于不能从北高中毕业,她总表示非常遗憾,而且对于步行节,她有着不同一般的热爱。为什么如此迷恋那样的活动呢,班上的女生们都大惑不解。贵子回想起像千秋那样的学生总是会那么唠叨地说——要是我呀,如果学校允许可以不参加步行节的话,我一定会谢天谢地那么做的。
但对于贵子来说,似乎理解到了杏奈的心情。
杏奈是不是因为在国外长大的缘故(不知其他的底细所以不明了),一切都那么无拘无束的,总是让人感觉只有在她身边吹着和别人不一样的风。开朗豁达的性格,以及她对别人抱有的宽大态度,都是在不同环境里锻炼出来的坚强品格吧。也许正因为她跑了很多的国家,了解各地的风土人情,反过来,对于日本式高中的这种甚至可以被认为是不合常理的旧传统有着憧憬之心。
去年步行节和她一起走的时候,她也动不动就叽叽喳喳活蹦乱跳起来,还总是露出感动的神情。
和大家一起,在夜里步行,就为那么一丁点儿的事呀。
“为什么,那么一丁点儿的事儿,会这么特别呢?”
杏奈的声音,现在还回荡在自己的耳朵里。
其实,她那么多的话里,在贵子心中留下的只有这一句关于步行节的话。还有,她寄来的明信片,上面也有写得让人费解的地方,到了步行节的时候想和你们一起走,这些都容易理解,可是文章的最后那部分……
“‘关于我杏奈,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完全是个加利福尼亚做派的女孩,想不到的是,我的内在气质是传统的哟。’到末了,她最后发出的情书是给谁的呢?”
梨香交替观察着贵子和千秋的脸,她猜这两位一定知道那个答案。
贵子和千秋都把脑袋往两边摇着。
“不知道啊——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