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查就给了严臻宇晴天一霹雳,专家会诊最权威却又最摧人心碎的结论:严颂成已经是原发性肝癌晚期的晚期,是绝无半点希望医治的绝症,最多还有一个月的活头。医生们对严臻宇无可奈何的摇着头,一边很是惊讶的跟他说,原发性肝癌有一个很长的难以忍受的过程,他的父亲却坚持到差不多临终才来就医,真是难为他那么霸得蛮。
瞒着父亲不敢把病危的真相告诉他,又转回蓝源县人民医院住院做无用的治疗,其实深谙医理的父亲也许早已经在心里悄悄地知道了自己大限将至,只是人在世上求生的欲望还是有的,不到最后关头不会轻言放弃,虽然他明白自己其实可能就要和相守一生的妻子、和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做最后的诀别了。
严臻宇惶惶不可终日了,支撑他长大成人一直到现在的父亲将要诀别人世已是不争的事实 ,这个事实如一块巨大的陨石压抑住心口,让他觉得天马上就要倒塌地无法喘过气来。他拼命地问人民医院的医生,拼命地查阅父亲收藏的那些厚厚的医书,渴望半空中突然出现奇迹,突然出现一根能够挽救父亲生命的绳索。然而作为世界医学第一难题的肝癌的治疗,这种奇迹是根本不可能的,甚至就是在满世界的黑暗中看到一只萤火虫这样简单的愿望都根本不可能实现,在惶恐和绝望中搜寻与肝癌有关资料的过程里,让他对父亲的绝症产生着一种深深的负罪感,有一本《中医杂志》上记叙着那样几句话:长期过于劳累、长期心情焦虑忧烦成疾虽然不是肝癌的致病主因,却是加剧病变基因积聚不可忽视的因素。
回忆起父亲生活的点点滴滴,严臻宇就从心头涌上无尽的心酸,从叔伯们口中留给严臻宇的记忆里走出来的父亲的身影,那个又瘦又矮咬着牙的小挑夫,用坚强的肩膀挑出自己的前途,挑出现在这个家,挑出严臻宇的今天。从小就饱经生活之苦的父亲,为了家庭,为了儿子,节俭得连一个烂了一半的苹果都舍不得扔掉,却忍着多少心痛在儿子变成溜子的那段岁月里出这钱、出那钱,在那些惹动他“人到中年万事休”的平常心的岁月里,其实有多少的不眠之夜,有多少的忧心忡忡,有多少的长吁短叹。为儿子的堕落受尽心神的煎熬,又有多少的时刻连眉眼也无法舒展,少年苦,不忧心;建家难,不忧心;工作累,不忧心,唯独膝下儿的不争气让他有了一生唯一一段苦衷难与人诉的伤心。
严臻宇在伤心、愧疚、茫然中无法自拔,陪伴在父亲病榻前情不自禁的悲哀,在夜里辗转反辄,忧郁让他感到一种绝望的无助,幸而在这个需要慰籍的时候,吴小洁来了,并且在他伤心欲绝的一个月中,始终陪伴在他的身边。这个时候严臻宇的心事真的无暇去想王思巧以及其他感情纠葛的事,但吴小洁的来到身边,并且始终象亲人一样安抚他快要破碎的心灵,这份友情还是令他心中非常感激的。
王思巧高考的成绩出乎意料的并不理想,只上了武汉一所很一般的大学,在跟吴小洁的联系中,从来都不提及严臻宇,甚至就好象根本没有这个人一般,吴小洁就想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伤透心扉的事,因此跟严臻宇的交往中也并不多提王思巧。然而,他是否真的忘了她呢?没有人能看得出,已经被父亲不久于人世这个残酷现实压得明显憔悴的他,谁又能称量他心里到底堆积着多少的苦?在王思巧似乎淡忘他的时候,吴小洁心中实在充满了对严臻宇无限的爱怜,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开始认识这个男孩就已经随着好朋友王思巧思想的影子也对他有一种别样的情愫,所以在他第一次到娄天市来就在心中忘不了他的身影,所以他第二次到娄天市避难的时候自己见到他是那么的兴奋,所以当彭宇翔喊人追击他的那个晚上她一夜都乱七八糟的没睡好,一直在隐隐的担着忧,所以在他报复彭宇翔已近疯狂的时候,她会不顾女儿家的身份冲上去抱住他,她有时更深深感觉到表面坚强的他其实真的那么脆弱与无助。在娄天市面对彭宇翔的挑衅,面对十几人的攻击虽然是呈少年之勇学匹夫之斗让人不齿,但其实表露的是男子汉的铮铮气概,面对一群无助的乞丐几倾囊而相助又表露出他侠骨柔情的善良,就连面对父亲绝症那种平常人不可能有的哀哀心态情不自禁流露出的茫然,也让人能够很真切的感受出,这个人的心中其实蕴埋着巨大的情感矿藏,怀着无数的为他人处身设地的真诚的思绪。吴小洁其实不知道自己总想呆在这个男孩的身边是因为她早已经不知不觉为这个人动容了,为他的从不怨恨别人,为他与众不同柔肠寸断的伤感,为他那种王思巧口中形容出的自可以动人的魅力,喜欢一个人,其实是最莫名其妙的事,情感没来由的就在心里为着某个人喷涌了,那一次在一中校门口紧紧抱住他泪水也不争气地流下的一刹那,吴小洁觉得自己对这个人竟然有了一种难以割舍的感觉。在分回蓝源县工作,在多次面对王思巧于这个人竟只口不提之后,她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在心中,见到这个人,一定要见到这个人。
对于吴小洁有时已经超乎普通朋友界限的关心,严臻宇心中也隐隐明白,但他从来没有去设想过与她之间的关系,两个人做了一年多的朋友,也都没有点破过。而怀着父亲将与世长辞那种悲哀的此刻的他,当然更无暇顾及吴小洁对他的真情流露,更无暇去想那段埋藏在心底的另外一段感情。
吴小洁鲜有间断的每日都抽出一点时间来,有时甚至是一整天的都来医院陪严臻宇,和严颂成讲讲话,安慰着每日愁眉紧锁的严臻宇的母亲。汤阿姨和王局长也专程从娄天市赶过来两三次,每次都说些宽慰心怀的话,却又在走出病房时眼圈儿红红的。严颂成其实早已经明白自己真正的景况,只是他反而不愿妻儿为自己太多的伤心,在误会地看到模样俊俏善解人意又有一个好工作的吴小洁似乎跟儿子关系很不一般时,不禁也老怀欣慰,神色中更装做自己并没多大事一般。其实他本来一直渴望儿子能和汤玉玲局长的女儿王思巧结为连理,那不但曾是他的心愿,也是汤局长夫妇俩的心愿,因为那时候儿子和王思巧相处得那么融洽,显得那么般配,连汤局长也经常笑呵呵跟他开玩笑说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两个人居然连来往都没有了,年青人的事有时侯大人们是无法看得懂的,幸而这时候又有一个乖巧如王思巧的女孩子在儿子身边,看来儿子的终身问题用不着自己担忧了。
肝癌在晚期本来有一种很痛苦的症状,因了在省城医院严臻宇找到一个著名中医开了一张可有效减轻疼痛的方子,因此二十多天来严颂成并没有感到痛得难受,但生命能量的源泉却在一天一天枯竭,死亡之神残忍而又残忍地逼近了严颂成。阴历年底十二月二十三日凌晨六点半,堕指裂肤的寒气在清早更加砭人肌骨,在陪护床睡的严臻宇和母亲被父亲无力的叫喊惊醒,扶着父亲斜倚在塞高的枕头上,父亲一只手拉住了他,一只手指了指已经泪流满面的母亲,似乎已经没有力气言语了,严臻宇懂了父亲的意思,是要他从此照顾失去了依靠的母亲,他点了点头,在他明白这也许是父亲临终的交代时,那只本就没有多大劲道拉住他的手就完全没有一点力的垂下了,才五十二岁的父亲永远闭合了双眼,母亲呼天抢地,哀戚的声音撕心裂肺,严臻宇也如突然间山崩地裂,心中更不想什么,搂住母亲就象擂鼓敲锣般号啕大哭起来。
十七
临近春节,吴小洁霸蛮向单位请了假,于二十四日大清早赶到石坪乡,作为严臻宇的朋友,作为熟悉严颂成的人,跪在灵前,她的泪忍不住“扑簌”、“扑簌”地掉下来,这个躺在棺材里的人有一次在避开严臻宇的时候,曾经半真半假玩笑般地说希望她做他的儿媳妇,希望她能好好对自己的儿子,她记得自己曾经为了宽慰身患绝境不久人世的他竟也半真半假的答应了。但此刻这个人说看不见就看不见了,生离死别就是这样的残酷,这样的摧人泪下。
那些日子里到底哭了多少次,到底流下多少泪,严臻宇已经记不清,只知道忘了理智,忘了自己是七尺男儿,那发自内心悲怆凄切的哭声中饱含着对父亲无尽的愧疚,饱含着对上天不公的怨恨,再也见不到父亲活生生的身影,再也无法让他这个有愧在心的人有什么办法去弥补父亲苦难的一生,所有的伤心与遗憾都化做泪如雨般飞洒而出。儿女痛哭亡父本是人之常情;但旁人对严臻宇这种真切的能让人感同身受的悲切却更加动情,一个个都体会到严臻宇与父亲之远远深过其他父与子,那种仿佛生死相依的感情,那种别时无尽的遗憾与剜心般的痛苦,那不能自持的声泪俱下,那毫不做作如揉断了心肠的麻木与茫然,清晰而又揪心的印在旁人的眼里,使他们除了忍不住流下同情的眼泪外,倒情不自禁地希望严臻宇把心事痛快淋漓的哭出来。
二十四日下午四点半,是做道场的师公子按五行、按严臻宇家人亲属是否与死者相冲煞选定的为严颂成封棺的最佳时刻,按惯例死者的妻、儿以及其他不犯冲煞的亲属要在封棺之前与遗体做最后的诀别,可以想象严臻宇和母亲在那时是如何肝肠寸断的恸哭,当吴小洁哽咽地搀着母亲离开棺材时,严臻宇那震天动地的号啕让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他痴痴地抚着严颂成那冰凉却含着笑意的脸颊,泪水疯狂的流着,嘴里喃喃的念叨:“慢一点,慢一点,让我记住我爸的样子!”然而乡下封棺是绝不能耽搁时间的,众人搀开仍大哭着扑向棺材的他时,厚重的声音传来,他已经和父亲永远隔绝了。
天空一连几天不停地下着冰凉的小雨,把乡间的田埂小路变得一片泥泞。出殡的日子定在二十六日。二十五日下午,商业局所有在职人员赶来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