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莲向来熟知她的情绪和心事,见她似乎心里有气,于是从厨房端来人参汤,坐下来和她谈谈。
“小姐,回来之后,你房门也不出一步,什么也没吃,是不是在烦恼成亲之事?”
赵冰儿默然许久,这会总算开口,不过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巧莲,我死也不进楚家门!如今成亲之事迫在眉梢,如果你真同我情如姐妹,就代我嫁过去吧!”
闻言,巧莲瞠目结舌,久久不能言语。
“小……小姐,你这是在说气话吧?我只是个丫环,怎么代替得了你?要是老爷或楚家人知道了,我就是有一条命也不够,你就别为难我了。”
“楚家人又没见过我,只要你不说、我不提,这个谎言就能永远维持下去;而且你嫁过去后一辈子锦衣玉食,不必再伺候人,还不好吗?”赵冰儿开始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怂恿巧莲。
巧莲怎么样也不敢做这种胆大包天的事,只是一径地摇头。
如今赵冰儿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想脱身;何况这么做,让巧莲今后有个依靠也好,一个丫环,能这样咸鱼翻身,也是她的造化了。
“你若不答应,我现在就自我了断算了,与其日后受到婚姻的束缚,还不如现在就自行解脱。”赵冰儿无计可施,只好拿死来逼她。
巧莲手忙脚乱地夺下赵冰儿手中的剪刀,颤抖着声音说:“小姐,你别吓我,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就是了。”
赵冰儿这才怀疑地看着她:“你是说真的?这可不是件小事,你真愿意为我这么做?”
巧莲叹口气,将剪刀妥寻收后,无奈地说:“谁教我在意你呢?若你真因为成亲之事自尽,我会难过一辈子的。”
巧莲了解赵冰儿并不是一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没教养女子,要不是事态严重,她是不会拿生命开玩笑的。
赵冰儿则是对巧莲的有情有义感动得无以复加,对她千谢万谢后,开始和她讨论成亲那天的替身计划。
关于“一见钟情”这档子事,楚孤湛从来就不甚了解,直到昨天在御花园里遇见那名自称为宫女的姑娘,才对这四个字有了透彻的体验。
一向对男女情爱兴趣索然的他,如今惊觉自己白活了这二十几个年头,原来这世上还是有女人可以引起他的兴趣,虽只有一面之缘,他却像中了邪似的,心里再也忘不了那姑娘的倩影,平静多年的心湖,竟泛起一阵阵涟漪。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
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此时,他想起这首汉朝李延年作的诗,思绪又被搅得乱七八糟,对于自己这种失常的反应,他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夜深了,楚孤湛却转辗反侧,于是来到后院的“挹春亭”中,坐着发起呆来。
平时服侍他生活起居的丫环秀嫣见他深夜离房,觉得疑惑,便一路跟了来。
“少爷,怎么这时候坐在这?什么事让您烦心吗?”秀嫣小心翼翼,就怕自己说错话,惹得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楚孤湛心情更加恶劣。
其实说起来,秀嫣并不是个丫环,下人们早把她看成半个主子。缘于平日楚大人和楚夫人喜爱她,一直把她当成自己人,希望将来楚孤湛纳她当个小妾。单看她脚上并非着履,而是穿着绣鞋,就知道她非同一般下人。
关于爹娘的想法,楚孤湛并不是不知道,却一直没点头;对秀嫣,他只有兄妹之情,倒扯不上男女情爱之事。
“没什么,你下去休息吧。”楚孤湛一向话不多,心事也鲜少对外人言,此刻他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让奴婢弹首曲子为您解解闷,好吗?”秀嫣并无去意,柔声细气地征求他同意。
挹春亭里放着的古筝,是楚孤湛平时闲来没事时,要琴艺超群的秀嫣弹来解闷用的,看来今晚又派上用场了。
“也好,你弹出来的琴声宛若天簌,让人如入仙境,弹吧,我听着。”
听见楚孤湛不经意的称赞,秀嫣脸上泛起潮红,心里也一阵喜孜孜。须知,费尽心机引起楚孤湛的注意,是秀嫣每天生活中最重要的事。从小,她便对楚孤湛充满爱慕,可是以她一个婢女身份而言,岂有当上他的妾的一天?若不是平常攻于心计,她恐怕没办法获得如今在楚大人和楚夫人心中的地位的。
于是,她缓缓坐下,纤纤玉指开始抚弄琴弦:
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是的,秀嫣发现楚孤湛心不在焉,于是故意弹错几个音,这下终于引起他的注意了。
“你今天弹得不用心。”楚孤湛的神情依然冷酷,眼神却隐约带着一丝柔和。
秀嫣嫣然一笑:“少爷,您也听得不用心。”
看见她的笑靥,楚孤湛又想起昨晚遇见的那位佳人,心头又是一阵狂乱。
秀嫣来到他身边,用一种想大胆表白又有所顾忌的语气,轻柔地说:“其实奴婢早晚是您的人,若您心中有事,就让奴婢为您分忧解劳吧?”
“算了,我的事,你别过问。”楚孤湛并不领情。
“少爷,我想……”
“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楚孤湛的神情不怒而威,秀嫣不敢惹他丝毫不快,只好欠身退下,心有不甘。
以楚孤湛目前的心情看来,根本没心情成亲,他已经吩咐他的跟班阿德去调查那位佳人的身份了,若是查不到,怕她竟是天上下凡来的仙女吧!
为了让自己偷天换日的计划能够进行得更加顺利,赵冰儿便要求巧莲装病,且病得下不了床,然后,选个适当的时机找赵广宗详谈。
“爹,明儿就是女儿的大日子,巧莲身子却抱恙,让她陪嫁过去似乎不太妥当。这几天不是来了个新丫环吗?我看她还挺机灵的,就让她代替巧莲吧!”
“巧莲当真病得那么重?找大夫看过了吗?”最近赵广宗只顾着张罗赵冰儿的婚事,还真没时间去注意其它事。
“看过了,大夫要她好好调养,所以我想……听说她有个远房亲戚住在乡下,地方幽静,适合养病,我打算让他们明儿带她回去,好好休养一阵子。”
“巧莲家里的人不是都死绝了吗?哪还有什么亲戚?”
“有的有的,这些天才联系上的,爹爹最近不是忙宫里的事,就是忙女儿的婚事,自然没心思去注意这个啦。”赵冰儿知道这个谎撒得有些牵强,可是事情紧急,只好赌一赌了。
“唉!算了,这件事你拿主意就行了,巧莲在咱们家一直克尽职责,如今身子不适,咱们自然得负起照顾的责任,不过明儿个大家恐怕都会很忙,没空招呼她的亲戚,你待会儿就去吩咐账房拿些银两做为她养病之用吧。”
“是,女儿这就去。”赵冰儿对自己的机智简直满意极了!
明儿个即将出阁的是巧莲这个假新娘,而陪嫁的丫环是新来的夏凤,至于她嘛……嘻!要到乡下养病去喽。
巧莲真后悔自己在赵冰儿以死相逼下,草率地答应当她的替身新娘,事到如今,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去做了。唉,谁教她们两人情同姐妹呢?光是这点,就足以教她为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了。
一大早,赵家上上下下就为了赵冰儿的大喜之事忙得人仰马翻,凤冠霞帔早放在她房里,由夏凤替她装扮。
方才,她故意支开夏凤,让在门外“埋伏”许久的巧莲得以偷溜进来。
“小姐,趁现在房里只有咱们,快将衣裳调换过来吧。”趁这个空档,两人开始她们的计划。
原是颇为得意自己的脱身之计的,但事到临头,两人面临分离之际,赵冰儿仍不禁红了眼。
赵冰儿紧握她的手,泪眼婆娑地哽咽道:“我的好巧莲,你的大恩大德,我只有来生再偿还了。”
“快别这么说,小姐……只要你开心,这一切就值得了。何况楚大人府邸一定是个瑶宫琼阙,要是这场骗局不被揭穿,我会一生过着好日子。”
“你不怪我自私?”
“如果怪你,就不会答应帮你了。”
两人纵使有千言万语,此刻也不宜多说,赶紧行动才是真的。
在楚家上门迎娶时,戴着红头盖的巧莲便代替赵冰儿拜别高堂;而赵冰儿则身着巧莲的衣裳,在场面混乱之际,从后门溜了出去。
一切竟出乎想像的顺利,顺利得反倒教人不安起来。
折腾了老半天,总算拜完堂,新娘子被送入洞房后,新郎倌留在大厅招待宾客;身为新郎倌的楚孤湛始终一点喜悦之色也没有,仿佛这桩婚事对他不具任何意义。
在新人房里等待的巧莲极度坐立难安,陪嫁的夏凤早被她打发回房去,过些日子,她还得向夏凤好好解释今晚的情况,好让这个骗局维持下去。
一向不擅扯谎的她十分担心自己会露出马脚,而且一想到待会儿的合卺之礼,一颗心更是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开门进来,跟着是扑鼻而来的酒气,她知道是楚孤湛,心里开始狂乱地忐忑起来。
微醺的楚孤湛有些粗鲁地欣开她的头盖,见她始终低着头,于是抬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她那张还算秀净的脸蛋;巧莲不敢看向他,眼神飘忽不定,找不到一个定点,此刻,她相信自己的额头一定沁出了一片冷汗。
“看我!你不敢看你的相公吗?”楚孤湛以命令的口吻说,双眼眯了起来。
巧莲鼓起勇气看向他,他竟是超乎想像的俊朗不凡、英气逼人,只是眼神有些孤傲,且看来精明、干练,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进人的心坎儿里似的,想对他撒谎,恐怕不是件易事。
当她明白这点后,全身不住地颤抖了起来,神情也不禁充满了心虚。
楚孤湛的确是个厉害角色,感觉十分敏锐,他觉得她看起来畏畏缩缩,一副难登大雅之堂的样子,根本不像是来自大户人家的千金之躯。这和他原本认为的形象相去甚远,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她就是赵家大小姐。
这事儿不对劲,他有着十分肯定的感觉。
“冰儿?”楚孤湛故意以不经意的口吻唤着她。
由于这并非巧莲的闺名,在他连唤了几声后,巧莲才反应过来。慌张地应了一声,心绪乱成一团的她,此时有了不祥的预感。
“你不是赵冰儿,说!你究竟是谁?”楚孤湛强忍着怒气,咬牙切齿地质问她,眼神有些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