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慢地消散在空中……他的表情是茫然的。
她对他挤出一点笑,说:“我给你留下了一点钱,在抽屉里。你跟我在一起时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也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反复地想过,我们走不到婚姻……我们分开吧,你好好保重自己。”
说完,她站起来,把橱里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从床底下拉出那个从上学就用着的皮箱;那皮箱的颜色她一直没有叫上来,它蓝中有点灰,还夹着墨绿色的底……这种颜色总使她忘不了一个场景。那是母亲和她一起在镇上的惟一一家供销社里,那天上午,也是这样的阳光,没有多少出奇……
她把衣服一件一件归入箱笼,回身又把阳台上的两双丝袜用手指卷成一团,一齐放入箱里。
她的动作缓慢、低沉。苏醒感觉她就像用刀一点点把他割了一样。
两年来,尽管她的笑容不热烈,但他心里一直装着她,出差回来看到她的身影就无限地欣慰;他觉着,仿佛她生来就是救他的,他活着就是为她。可是,他怎么也不能多给她,因为他没有!他时常因为不能多给她而难过,他只能淹沦在她看不到的苦闷里。
他不会表达自己,因为一个没有过多财富的人,他就没有许多表达的东西。他对她是真心的。他看出她对自己没有过多的感情;他以为她能忍住平淡,跟他结婚。尽管她细微地表达出对现状的几分落寞。
这个苏北的男人,站在四月的房间里,望着那双曾被他亲热过的温柔的小手,掩不住粉红的女儿色;它从箱笼的衣服里慢慢抽出,扶持箱盖缓缓合上……
他突然失去控制,冲过去一把把床上的皮箱拖到地上,大声地喊道:“你怎么就这样……我怎么就不好!”
丰格知道他会发作,但还是被他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她远远地站着,望着被他扬在地上的衣服……。
苏醒,也只有这么多的底气了。他感到他的一样东西被她粉碎了,他除了委曲却不恨她。他想一想,自己能给她带来什么?连他自己都讨厌自己,就没有权力把她淹死在这里。他一屁股坐在床上,抱着头痛苦地啜泣起来。
丰格松一口气,幸好他没有过分地为难她。她把衣服一件件拣起来,一边往箱里放一边说:“苏醒,我知道你很难过,也许这样对你和我都好一些,你想开点。你对我的心思我忘不了……”
苏醒泪濛着眼,对她说:“你上哪儿去?我走就是……”
丰格不由地停下手。到这份上他还能说出这话,难道他就不去想她外面有男人吗?看来,那天晚上他说得话也仅仅是气话;他其实很简单,怎样也不会把她往坏处想。
她说:“你就不要想这些了……我有办法……”
苏醒说:“给你留着门……”
丰格憋着自己。她说:“电脑,就先搁这儿。”
她站起来,又把牙缸、口杯收在箱里……原来,一个人就这么点东西,立身在世能占多大块地方。她环顾四周,在这个房子里与他住了两年多,要离开它心里也不是滋味。墙壁是他前几天粉刷的,门窗也焕然一新……可是,她怎么也不想呆在这儿了。
她说:我走了……拎着皮箱,歪歪扭扭地走出房门。
她仿佛把烟气和酸臭的气息生生地挜在身后,她的前面是落满树叶的广场,她要踏着烟尘的树叶往轻青的薄雾走,前方的暮霭中,梦幻一样隐现着那个瘦削的脸……
火车站总是瞬间消失过往的身影,嘈杂的热闹留不住过客。
丰格的周围是令她恐怖的喧嚷,大厅里嗡嗡的响声就像翻滚着一条火龙,喇叭里报车次的女声飘浮在半空,穿来穿去、似有似无。丰格浑身酸痛,疲惫无力;她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旁边一个小孩子把穿着绣花的大头鞋搭在她的皮箱上,挑畔地歪头看她,咬了一口苹果含在嘴里半张半翕、不嚼不咽,腾着鼻涕到了嘴边儿“嗤”又回去……小眼睛直劲地瞪着她。她从挎包里拿出卫生纸,伸手给他擦去鼻涕……
她头疼,大厅里太冷了,她冷得浑身发抖。她坐得椅子就像一块冰……她从苏醒那里刚出来,意识中要去小巢。但为了苏醒的那句话,她不能一头扎到那边。她该有点廉耻。尽管那个小巢在某种意义上是因她而租下的……她几乎可以理直气壮地过去。
她想去济南。前几天她给济南的同学打电话,宛转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同学表示欢迎她的前往,吃住没有问题,只是不确定工作的问题……她想,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吧……
也许,她该给时雨打个电话。自从上次跟他说了那些疯话后,就再也没过去。在他那里,她好像绝望了,但还有千丝万缕的心思牵在那里。她感到时雨的抵抗很暧昧,一手拒她、一手还不想抽回去。
她拿起手机,给他打过去,有点生离死别的味。她说:“我要走了。”
他听了很吃惊。他问她:“你要到哪里。”
她说:“到哪里都无所谓,关键是离你远远的。”
时雨很快冷静下来,理了理思路,说:“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她说:“你连面都不肯见我,我怎么跟你商量。再说,你会怎么说,我都替你想好了……”
他说:“你把一切做得太绝了。”
她说:“如果那样下去,我会惨得拖泥带水,不如这样痛快。”
他说:“我理解你。”
过了好一会,他说:“不如你住在那里,不必走了……你明明知道那个房子的用途。”
丰格觉着受了委曲。原来,她逼着自己彻底的豁出去,朦胧中是等他这句话……她的眼泪簌地流了下来,狠狠地甩给他一句:“就不!”扣了电话。
她把自己吓了一跳,这腻味劲不知从哪里来的,从来没有这么半推半就。
也许,他会赶来……倒还不如别来。她后悔。早知道自己这样,上车再给他打电话。
她忽然没了主意,半个小时后她硬撑着身子去买票。排在购票的队伍里,拖着沉重的皮箱亦步亦趋。无形中一双眼睛瞄着大厅的门口。
这时,她浑身瑟瑟地抖个不停,牙齿打颤。当她从矇眬中看到一个瘦高的身影时,自己就天旋地转起来。
他朝她急匆匆奔过来,定了定神,望着她苍白的脸蛋。她顶不住他的眼神,立刻崩溃了。她摇晃了一下身子,被他一把扶住。
她勉强地笑了笑,说:“我冷,头疼死了。”
他伸手一摸她的前额,滚烫!
他说:“你已经这样了还往哪儿走!”
她一头朝他栽过去……
十二
时雨受过梅的警告,他对此并没有给梅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与丰格最初的愿望是纯洁的,而现在想想,他是心虚的。
假如不是他一厢情愿地去租那个房子,事情可能不会这样。也许这些发展他们关系的契机是不由着他们的意志而来的,他们必然要有这一步。
他的口袋里已经装进了女人的香手帕,抖出来时,就不要说没想装它的话。他以为丰格与苏醒结婚后,他们自然就会漂蓬断梗,权当一次红颜相识。时间会救他们,尽管两人琴瑟调和、柔肠百结,但她要结婚的;女人把婚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是现在,她把自己逼出来了,与他无关也有关――她要逼他!
在医院里,时雨坐在丰格的病床前。丰格已经安静地入睡。她正在打点滴,左手背上插着吊针,那秀丽的模样让他怜惜。她灵巧的小鼻子润出一层细汗,鼻孔翕动着……
护士小姐戴着大口罩,推着卫生车走进病房,车上的药瓶一阵叮铛乱响。她冲时雨说:“2号床的家属过来领药。”这似乎并非让他强作解人,他不能拒绝他该负的责任。于是,他开始细致地考虑下面的问题;看来,他在背弃老婆的这条路上,已无法避免地要走下去;他的原则是背而不弃。另外,他必须为丰格筹一笔款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很有必要。
他几乎一下子想到丰格该继续学习;如果他们真正走到了那一天,他希望彼此还能相互面对自己,这才是他理想的结果……
晚上,他不仅给儿子做了饭,还给她做了一碗肉汤。
他把饭送到丰格的病床前。他扶她坐起来,后背垫上枕头。她的手上扎着透明的输液管,虽然是在她的手上,而他觉得那是緾在他的脖子上一根绳。
这时刻,丰格除了对他的感觉,连脑子也不会思想;她根本就不知道往下怎么办,一切都交给他了。
他问她:“好点了吧。”
她说:“好点了,头不疼了。”
她一直想说谢谢你,或辛苦你之类的话;她一是说不出口,二是他瘦高的身子晃来晃去,一声不吭,她不停地找他的眼睛,他连跟她对眼睛的机会都不给;他把一条毛巾铺在她的脖上,用调羹从保温杯里舀出肉汤,温柔地,一勺一勺,一丝不苟地喂她。
他的手微微抖动,撒在嘴角的汤汁,用勺头一刮,就像喂孩子似的。她欲抬起另一只手,又唯恐破坏了这种场面……她的心里热乎乎,同时也觉难当。
她把脸侧向一边不吃了。
他把眼一瞪,朝她凶巴巴的样子,让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认识的时候。她忍不住流下泪珠,扑簌簌滴在毛巾上。
她瞪着他,说:“我没有让男人喂过,你把它放一边儿……”
他望着她下巴颏上的两颗莹亮的珠子,说:“我也没有喂过女人,今天想过把瘾。”
噗!她又笑了,说:“你给我扶好了,我一只手能吃。”
病房里的人都嘻嘻地笑起来。
当晚,丰格在观察室里住了一宿,第二天下午安然出院。
她的行李箱早让时雨拿回去了。跟他坐车回来,一进屋看到床上又加了二条被褥、一条簇新的浅粉色带绿头的床单。她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