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写下一个“准”字,各地要塞将严正以待,各地官府将全力配合,普天之下,施月舞如何能在铺天盖地的追捕中逃脱。
她没有一点武功,一旦遇上官兵,也只能束手就擒。
可如果她奋力反抗该如何?万一伤到她又该如何?
她虽聪明机警,可面对他时,却总是那么固执,那么倔强。
夏墨兮微微蹙眉,也许应该换一种方式。
不一会儿,仿佛想到了最佳的解决办法,他的唇角泛起一丝浅浅的微笑,若此刻有人有幸站在皇帝的身旁,便可以发现,他的笑容是多么温柔,却也令人心碎。
毛笔再次蘸了蘸墨汁,笔尖移到奏折上方,欲下笔批复。
忽然,毛笔仿佛吸食了过多的墨汁,一滴漆黑浓稠的墨汁“啪”的滴落在奏折上,溅污了那方神圣的净土。
夏墨兮怔怔看着那滴散开的黑墨,脑海不受控制的想起那些没日没夜跪在御书房外的大臣,恳请他以江山社稷为重,废除居心叵测的皇后;
想起母后日日夜夜移驾钦衍宫,反复劝诫他,要以大局为重,切勿因一个女人迫使君臣之间出现裂痕。
如同一睹沉重的墙壁将他来之不易的希望重重阻隔——他不相信施月舞杀了人,可是当他看见满身是血的淑妃的尸体时,当听见母后和他的皇妃们指认施月舞时,仿佛他的不相信是在包庇无恶不作的杀人犯。
分离(6)
而当群臣跪在他的面前,一遍遍地控诉皇后是如何丧心病狂,以一种欺诈的行径举办“皇后猜猜猜”活动,逼得全城百姓散尽家产差点集体自杀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一个贪恋美色的荒淫的昏君。
周围的人不断向他灌输“皇后就是杀人犯”的概念。于是他越来越害怕,害怕一旦找回施月舞也只不过是给她坦白的机会——向他亲口承认她就是杀人犯。
是啊!如果她是无辜的,何必畏罪潜逃呢?
蓦地扔下毛笔,夏墨兮沉痛地将脸埋进自己的掌心,他的手是冰冷的,然而他的心却更冷。
自己何时变得如此优柔寡断?这种无论从哪一方面分析都是必须找回施月舞的问题,他竟整整犹豫了十日。
施月舞杀了人,按照夏国律法必须缉拿归案,就算她是无辜的,作为夏国的皇后也不该随意出宫,甚至出城。
是的,他已经知道施月舞不在平安城了。就在她离开的第二日,他就得到了确凿的消息——施月舞坐着春风满意楼的采货车出城,与他的封城令擦肩而过。
没有派人出城寻她,他假装毫不知情,默许官兵继续在城内搜查,直到他们一无所获。
而现在他不得不继续思考该不该下旨追捕施月舞,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无数的理由迫使他下旨缉拿施月舞,可为什么如此简单的决定他却做不到?
夏墨兮紧紧握拳,目光闪烁着愤懑与悲哀,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痛恨自己为一个女人而变得迷失了自我。
忽然,仿佛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沉痛,他愤然甩袖,带着浑厚的内力。顿时,书案上成堆的奏折笔墨砚台毫无预警地摔飞了出去。
历经百年沧桑的古老砚台,陪伴历代夏国皇帝经历了岁月变迁,却还是第一次被这般无情地甩出去。
砚台砸在地面,墨汁飞溅,污了奏折,数支毛笔没有方向的滚落四周,无数雪白的宣纸在半空中戚然飘落。
分离(7)
就在这时,御书房的门霍然被人推开。
听到声响走进来的小顺子惊恐地望向满地的狼藉,刹那的震惊后,他快速上前拾起重要的奏折文书,然而——
“滚出去!”夏墨兮勃然大怒,凌空便是一掌打向一旁的书架,顿时典籍兵书扑簌簌掉落下来。
小顺子浑身一颤,脸色霎时惨白,他跪在地上如龟爬般倒退出御书房,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侍候皇帝多年,小顺子从未见夏墨兮如此震怒,即便是上一次平安城陷入危难,本身被软禁,皇位被威胁,夏墨兮也是隐忍克制的。
倒退到门口,忽然有人将小顺子绊住。
朝廷半数以上的大臣一直跪在御书房外,群臣想以强硬的手段逼皇帝废后,如今,又是哪位大臣挑了这个时候擅闯御书房?不要命了吗?
小顺子一边思忖一边惊慌地抬起头。
一袭素雅的淡蓝色锦袍映入眼帘,赫然是温文尔雅的锦王夏锦兮。
“这里交给本王。”缓缓而来的夏锦兮略略看了眼惊慌失措的小顺子,朝他微微颔首。
小顺子如遇大赦,赶紧退出御书房,轻轻关上门,不敢打扰皇帝和王爷谈话。
望着散落满地的宣纸,和溅污了的奏折文书,一向微笑示人的夏锦兮禁不住眉心深锁,他环顾四周,视线最终落在权倾天下的帝王身上。
坐在龙椅上,一身玄色龙袍的夏墨兮神色黯然,那绣着金色龙纹的长袍犹如暗夜,将金色的光芒层层覆盖,金色也仿佛变得黯然。
“出去。”收敛了方才的怒焰,夏墨兮抬起头,冷冷地下令,深邃的眸子将所有愤懑与悲哀掩藏了起来,一如往常那般令人琢磨不透他心里的想法,然而眼前的狼藉场面已无法掩饰他内心的愤怒。
他在宣泄,也许不仅仅是痛恨如今优柔寡断的自己,因女人而迷失自我的自己,也许他在一并宣泄二十多年来压得他窒息的身份——年少时期的皇太子,如今的皇帝。
分离(8)
从未有过一天的自由,从未为自己活过一天,他的未来是被安排好的,无从拒绝。
面对夏墨兮的逐客令,夏锦兮无动于衷。
慢慢地走近那张已然空无一物的书案,夏锦兮一贯温暖亲善的脸庞也染上一层淡淡的哀愁。
那张书案,以前总是堆着如山高的奏折,如今却显得悲凉凄婉。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书案前,不敢踩碰到任何重要的奏折文书,哪怕一支笔一张纸也不曾触及。
这里的任何一件物品,身为皇帝的夏墨兮可以随意践踏蹂躏,而身为王爷的他却是不敢随意损毁或不敬。
一只细长的白瓷瓶轻轻放到书案上,如玉般温润。
夏墨兮这才注意到夏锦兮还带着这样一件东西。
“这是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问。
“酒。”夏锦兮略显尴尬地回答,暗自叹了口气,无奈道:“二皇嫂拜托我送与皇兄的。”
他其实并不想打扰目前心神絮乱的皇兄,可他还是来了,如果他不来,也许将惨死于辰王府,所以不得不来。
他的二皇兄夏辰兮已经不再只是用眼神威胁,竟使出独门暗器逼迫他。
原因很简单,因为二皇兄的爱妻,他的二皇嫂柳依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扯着他的衣袖,悲伤不止:
“我们共同的皇兄失恋了,你赶快给他送壶我们春风满意楼最新酿制的‘一步醉’,一醉解千愁,你知道的,我们家辰兮不喜欢抛头露面,所以这么重要的任务就托付给你了。”
穿越三年多,柳依婷的心中一直存着一个在商界叱咤风云的梦想,无奈的是,天生惰性十足的她,一没经商天份,二没远大志向,于是这个梦也只能想想了。
然而三年后,梦想却在施月舞的领导下逐步实现了。
前段日子施月舞主动加入春风满意楼的营运中,一向以“听天由命”为赚钱根本的春风满意楼突然迎来丰厚的盈利。
一步醉(1)
于是,柳依婷无论如何也想请施月舞帮她经营春风满意楼。
不擅掩藏心思,或者说根本是故意展现出来的心思,使得夏辰兮一眼就看出她的意图,辰王府下上除了理解能力有问题的某人以外基本都看出来了,夏锦兮自然也看出来了。
对于从不上朝,却对朝廷了如指掌的辰王来说“皇后杀淑妃,后潜逃出城”这件事也是瞒不过的。
于是当柳依婷得知此事,便想通过夏锦兮探出皇帝何时追回施月舞,她好在第一时间拟聘书,摆宴席,高薪聘请施月舞为春风满意楼的高级顾问。
“她人呢?宣她进宫见朕。”听得是柳依婷的杰作,夏墨兮忽然想起她和施月舞之间的种种道不清的关系,神秘的,复杂的,或许施月舞的身份可以从柳依婷身上解开。
“皇兄,”夏锦兮迟疑了一下,道:“二皇嫂临产在即,恐不便进宫。”
一句话令夏墨兮沉默下来。
脑海忆起当年夏辰兮引起的祸乱。
在那场家族祸乱中,夏辰兮曾以命平乱,柳依婷以命换命,夫妇俩不顾自身安危,豁出性命只求对方平安。
他曾经羡慕过他们的爱情,也曾经利用过他们的爱情。
然而当他终于也处在他们曾经的位置上时,他却无法做到与他们一样的牺牲自我,保全对方。
他是帝王,是博弈者,江山为棋盘,臣民为棋子。
牺牲一颗棋子,还有许许多多的棋子;牺牲一颗棋子,也为了救更多臣民。
可若牺牲的是博弈者,那么整盘棋也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锦兮,你看。”苍白的手指轻轻抚摸雕龙座椅的扶手,那是一条刻着金龙图腾的扶手,夏墨兮神色漠然,声音清冷:
“这张龙椅,有些人想坐却坐不到,有些人不想坐却不得不坐。”
夏锦兮望着表情冷酷的一国之君。
英俊挺拔的外表下掩饰不了那深深的倦意。
一步醉(2)
“那些想坐上来的人,如何能知道这张龙椅背后带来的诸般莫可奈何。”夏墨兮慢慢地说着,声音低哑而悠远深长,却也无比冷漠:
“都说皇帝权倾天下手握生死,可朕还是被逼得无可奈何;都说后宫三千美人,可却无一人能够真心真意陪着朕,携手共守这万里江山。”
“皇兄。。。。。。”夏锦兮低低地轻唤一声,声音透出淡淡的悲悯。
眼前冷漠的皇帝是令人心疼的,冰冷的表情下掩饰了不知多少悲愤与无奈。
“锦兮,你下去,朕想一个人呆一会。”
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夏墨兮靠着椅背,仰面朝上,闭起了眼睛。
看着如此黯然神伤的皇帝,温柔的夏锦兮无论如何也不忍再作打扰,行了一礼便要退出。
然而刚走几步,他忽然想起某件事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禀告:
“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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