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离开这里。”魏思林紧蹙眉头,闪光的眼睛,不知是气恼还是天生的,这双眼睛很容易变化,让人捉摸不透。
“这地方有什么让你留念的?你想一想,他们……”许兴雄举步来到门口:“一直怀疑,嫉妒你,无情地折磨你,难道你全忘啦?前几年毕老头家被盗,他们非说是我们偷的。你、夏健荣、汤玉安被派出所关了多少天,连我差点儿都坐了班房,要不是小偷被抓住,你、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
“那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过去怎么样?现在又怎么样?那个周老太哪天不和你,不和我们顶顶撞撞,动不动就骂街,耍无赖。你吃的苦头还少吗?”
魏思林低垂头颅,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你总是相信人,相信别人和你一样的坦诚。”许兴雄偷眼看了魏思林一眼,见没多大反应,说:“程雨达怎么样?你那么多的学生、朋友又怎么样?你不是向程雨达借钱吗?借到了吗?”
魏思林惊异地点点头。
“算了吧,那是芮晓峰借给你的二佰块钱。”
“你说什么?”魏思林突然张大了眼睛,面容呆滞,一副惊愕的样子。
“我说什么?你向程雨达借钱,他既然答应借钱,干吗要对芮晓峰说?当时我和夏健荣就不相信程雨达会把钱借钱给你!为了验证,我们等了他一天,压根儿就没见他来过,让晓峰去找他,家里、单位人影儿不见。”
“他是不是出差了?”
“出差?要是出差就好了。他躲起来了。你知道他躲到什么地方吗?”夏健荣忿忿地说道。
魏思林没做声。
“躲到他姐姐家了。”许兴雄没等夏健荣开口抢先答道。
“谁说的?”
“他母亲。”许兴雄又抢先了一句,说:“你知道程雨达对他母亲怎么说吗?说是去他姐姐家住两天,那里安静,家里人来客往的影响他创作。”
“此话当真!”
“谁骗你谁是乌龟王八蛋。”许兴雄赌咒道。
“我不相信,世界上哪有这种人?”
“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我说的全是实话,不信,等芮晓峰来,你问他。”
正说着,芮晓峰推门进来。
见到芮晓峰,许兴雄就像见到救星似的一把拽住芮晓峰,说:“晓峰,你把借钱的事说给他听听。”
芮晓峰诚惶诚恐,不知所措,急忙转身朝外屋走去。
“晓峰,回来。”魏思林喊住芮晓峰。
说心里话,芮晓峰不想把这件事告诉魏思林,说得好不要紧,说得不好自己岂不成了挑拨离间吗?在魏思林的威严下,他不得不如实地将情况说出来。
刹那间,魏思林面容苍白,瞠目结舌,脸上表情尤如被烈日和冰雪蹂躏后的大礼花——萎缩、憔悴。他不明白,人为何要欺骗人,耍弄人?好像不欺骗人,耍弄人就不能够生存。他冥思苦索:他为何这样待我?难道有苦衷?我对他不薄啊……不愿意借就说不愿意借,干吗劳师动众?这是虚伪还是狡猾?
“晓峰,事情办妥了吗?”夏健荣问。
“办妥了。三月中旬搬家。”
魏思林眉头紧蹙,沉陷在思索中。特别那双眼睛因懊恼而收缩变小了,仿佛一旦放开,眼睛里射出来的光芒将会冲破这个世界。
“喂,你就别想了。人们早就遗忘了的事你还在苦思冥想。”夏健荣推了推魏思林说:“我们还是谈谈正经事吧。”
“搬,搬得远远的。”魏思林坚定地说道。
“你知道啦?”芮晓峰俨然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大伙儿的脸孔顿时张开了,所有的顾虑全都消除。
其实,对魏思林来说,他既留念又厌恶这里。他在这里生活了整整27个春秋,这里有他的情,有他的意;这里是生养他,哺育他成长的地方。然而这里又是那么的丑陋,邪恶,使他遭受了许多不幸。
“魏思林,忘掉过去吧!”许兴雄语气深切。
“我恨!”魏思林紧咬牙齿,把“恨”全都发泄在上面,似乎惟有这样,心里才会平衡,心中的苦痛才能够解脱出来。
大伙儿知道,魏思林固执、傲慢、刚愎自用,一时半截很难说服他,现在惟有顺其自然,由其发展。
芮晓峰把换房和搬家的事汇报了一番。
魏思林默默听着。
“手续全办妥了,到时候可不能变卦啊?”夏健荣瞅了瞅魏思林,担心起来。
“什么时候搬进去?”魏思林皱了一下眉头。
“三月中下旬。”芮晓峰答道。
“万教授有意见吗?”许兴雄将身体朝前挪了挪。
“没意见。”芮晓峰说。
魏思林两手叉腰,仰视头,在屋里走来走去。虽说他固执、哀伤,但是一旦新的生命在蠕动,其神态,气质又是那么的风姿秀逸,英姿勃勃。
“晓峰,谢谢你!也谢谢你们二位!”
“应该谢谢你!如果没有你的教诲,恐怕不会有我的今天。”
打心儿里,芮晓峰挺感激魏思林。原先他和程雨达都是工厂里的工人,学琴状况大体相似。他拜魏思林为师学习小提琴,程雨达拜魏思林为师学习钢琴,两人相处得很和睦。后来他考上歌舞团担当了一名专业(职业)小提琴手;程雨达考上工人艺术团担当了一名业余(半职业)钢琴手。两人都把魏思林当作恩师,再生父母,心中的偶像。熟不知,近两年来,两人的关系远不如以前那么亲密。以往,他俩一个拉小提琴,一个钢琴伴奏,配合的异常默契。魏思林说过,他俩是最佳搭档。可是现在,两人偶尔见面也只是含蓄几句,过去那种亲密的、最佳搭档的劲头早已无影无踪。为此,魏思林找他谈过话,他说不出所以然;问程雨达,也是一问三不知。他心里明白,问题不在他,而在程雨达,他不知道找过程雨达多少回,程雨达不是躲避他,就是说没空,要么给学生上课或者搪塞他,弄的大家不欢而散。他知道,魏思林最痛恨的是,某些人一旦有所成就,有所名利,就大吹大擂,把别人贬得一无是处;自己的老师、恩师全都不放在眼里。“自己的成功靠自己奋斗得来的!”这样说也无关紧要,但不能损人利己,有损于老师的名誉啊!他想不通,世界上竟有这样卑鄙,忘恩负义的小人。在这方面,他非常同情魏思林,他付出得太多太多,他无偿地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可到头来得到的回报却是苦痛、惆怅、怨恨。他为魏思林担忧;为他不平。
大家洋溢在欢快的气氛中。
“晓峰,麻烦你打听一下汤玉安的消息,不知近来如何?”魏思林深切地说道。
“汤玉安也是,连个音信全无,让人难以理解。”
“你说什么?”魏思林两眼瞪着夏健荣。
“我说错了,让人担忧。”夏健荣急忙改口说道。
往事在魏思林的脑海里呈现,过去,大家亲善友好,欢聚一堂,让人流连忘返。现在,他愈加思念汤玉安。在他心目中——汤玉安是教主!他是教徒!
大伙儿闲谈了一会儿,告辞了。
“你觉得魏思林是否有所改变?”瞧着夏健荣,许兴雄问。
“目前还看不出来。但愿如此。”忽然,夏健荣转了话题,说:“刚才,我说话你没能够理解?”
“后来我才悟出道道来。”许兴雄垂下头颅。
夏健荣摇摇头说:“你可能怪罪我了吧,没帮你说话?”
“没有,没有,我只是不太理解你真实的意图。”许兴雄避而不谈自己的想法。
“今晚,魏思林想独自一个人待在家里,我们晚点再来。”话音停顿片刻:“目前我们不必再强求他,等他搬到一个新的环境,他会自然而然地改变自己,到那时,我们再来劝说,有可能会接受。你说呢?”夏健荣说完头一歪。
“你那么自信?我看,他早已根深蒂固,谁也劝说不了他。”许兴雄摇摇头说。
夏健荣笑了笑,脸上露出一副自信的样子。他有理由相信魏思林会改变自己,这种改变不是那种兴师动众的,而是默默的,不知不觉的,更让人惊奇的改变。
虽说创伤愈合不成原来的模样,但总比敞开的好。
“你知道欧阳茜去了什么地方?”许兴雄问。
“不知道?”夏健荣摇摇头。
三人边走边谈,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了。
夜幕在鞭炮声中徐徐落下,告诉人们,旧的一年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就要来临,是喜?是忧?谁也叙说不清。
魏思林孤零零地坐在桌前,两眼呆滞酒杯,不知在想什么,思念什么,寻觅什么?也可能在给自己祈祷吧?愿上帝保佑他!愿上帝赐予他希望,赐予他力量,结束这苦难的历程。
过去终将过去,不要为过去流泪,如果你为过去流泪,那么你是在亵渎未来。
他举起酒杯:“妈妈,孩儿与你团聚了。请您为孩儿祝福!”
桌上菜肴很简单,四菜一汤:炒花生果、蒸香肠、油面筋裹肉馅、芹菜炒肉丝、青菜榨菜鸡蛋汤。这哪是年饭啊?道道地地一桌家常便饭。年年有余(鱼),可是桌上却连条鱼的影子也没见到,怎么年年有余呢?
第一部第十章
雨后的梧桐树、雪松显得愈加新绿,带着雨水珠的叶子,在微风中一阵摇晃,水珠就像那甘露似的落在松软的沙土里。
忽然,柳飞两眉一收,像发现了什么秘密。他来到阳台隔离墙边,踮起脚尖,伸展脖子朝隔壁阳台望去。瞧了片刻,他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花盆里的花卉踌躇:我这盆景,松针暗红,那一棵却翠绿,这是怎么回事情?他干脆把头伸出阳台瞪大眼睛仔细端详:那盆景长得青翠挺立,婀娜多姿,着实迷人。
“老师……”冷不防,有人问话。
柳飞慌忙抬起头,眼前竖立着一位年轻人,眼睛好奇般地看他。不过这双眼睛却显得没什么恶意。柳飞脸红地说:“我瞧,你这盆景和我那盆景为何不一样。”
“不一样?”年轻人把头伸过来:“……你这棵松树,名叫红松,我这棵名叫五针松,它们品种不一,针叶的颜色也就有所不同,前者呈暗红色,后者呈翠绿色。”
“噢——,是这样?”柳飞仿佛醒悟过来。他端详着年轻人:“你也喜欢养花?”
年轻人点点头。
“我也是,人老了,显得无聊,养些花,调剂调剂生活。不怕你笑话,这花就是养不好,冬天还好端端的,一到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