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索托?!什么地方?」摇摇头,许芳茵一脸茫然。
「唉,真是的,这家伙跑去那什么鸟地方?!我也是他去了之后,才去翻世界地图,然后才知道赖索托在非洲南部,有些台商在那里设置成衣厂。他好像是过去那边帮朋友管理一间大工厂……」
许芳茵定定听她说,尽管她努力隐藏,仍被沈静静发现她真正的心思——她非常想知道他的近况。
「不久之前,我听说……听说他死了……」沈静静语带哽咽,眼眶微红。
「啊?!怎么可能——」许芳茵顿时血色尽退,整个脸都白了。「他阿姨什么都没跟我说啊!」
「唉,我还没讲完。」沈静静揉揉眼睛,吸了吸鼻子。「我要说的是,他「差点」死了。」
「你——」许芳茵气得瞪她一眼。「拜托,这种事怎么可以开玩笑啊?!」
「我没有开玩笑!」沈静静正色道:「敖星野他真的差点儿就挂了!你知道非洲国家治安都很乱,他一个人管那么大的工厂,马上就成了歹徒的目标,有次遇上一群人结伙抢劫,歹徒狠狠往他身上开了枪!好像非要致他于死地似的,而落后国家的医疗水准又很差,他……伤得很重,真的、真的差点没命,我没有骗你。」
「真的啊——」许芳茵怔忡半晌,眼神木然。
她微启双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脑海回荡沈静静说的「他伤得很重,差点没命」,一颗心无边无际地往下沉坠,不知道要坠到哪里才会停止。
恨他的时候,许芳茵确实曾诅咒他最好死掉,然而,此刻当她听见他的惊险遭遇,心中却是无比的疼,他在那么遥远陌生的异乡一个人孤军奋战、与死神搏斗,多凄凉啊!
如果他真的死了呢?
不!他不能死——许芳茵不敢再往下想,闭上眼,倒抽了口冷气。「那他……现在呢?」
「奇怪了,既然你跟他阿姨都有联络,怎么她都没告诉你啊?我是交代了林盛治先不要跟你说,可是,他阿姨没道理不说啊!」
沈静静十分不解地低喃。「他已经在台湾休养了快两个月了,听说他的脚还不太能走,复原得很慢,身体虚得很。唉,老朋友这么多年,想到他在那么远的地方差点没命,真的好难过……」
接下来沈静静说些什么,许芳茵都没听见了。
她开始坐不住,神魂已经先行飞返千万里之外的台湾——半年多来,她没有一天不想他。
恨的时候想,不恨时候也想,虽然他刺痛了自己的心,扼伤自己纯洁宝贵的爱情,但不可讳言地,敖星野的出现带给她千金难买的快乐,如果不是他,她永远是个不能面对真实人生的大小姐。
当公司的风暴慢慢平息,她从林盛治学长那里得知,敖星野暗自给检调单位提供有力的证据,得以让她父亲免除了牢狱之灾,她慢慢了解,真正想报仇的人未必快乐。因为不能得到复仇的快感,他才会甘心放手,暗自为父亲解了套。
许芳茵释然,已经不再恨他了——夜深人静时,反而会一再想起相他相处时的种种甜蜜。
如果真有天堂和地狱的话,敖星野在她的生命里,既给她天堂的快乐,同时也让她知道地狱的痛苦。
她爱他的温柔深情,也深深被他个性中的不羁和反骨所吸引……
他失踪了半年多,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永远牵挂着这个男人,她对他深情依旧,不管他失踪再久,也不可能忘了他!
听到敖星野在非洲遇难,许芳茵的心再度刺痛,但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太爱他,她太害怕失去他——这个男人啊!纵使做了许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纵使远遁名不见经传的非洲小国,许芳茵对他的爱,已深深镌刻在生命里,无法磨灭。
尾声
台湾 中部山区晚课过后,月出东山,位于毓秀山林里的一座清静禅院,四周一片静寂。
敖星野沿着院里的草径走去,小路的尽头是一座可以眺望群山,下瞰万家灯火的观景台。
在深林静养的这段日子,只要身体状况还好,他一定会在星光满空的时刻,拖着还未痊愈的脚伤沿着小径漫步。
这是属于他自己的哲学之道,每走一回就有一番不同的体悟。
离开台湾大半年,远遁非洲南方小国,他本以为可以就此逃离台湾的一切——那贫苦窘迫的童年;背负血海深仇、苦心孤诣成长的少年;还有,不该爱却深深爱上,最后却被他伤害至深的女孩……
一切的一切,敖星野以为飞到天涯尽头便可抛却的东西,事实上片刻不曾离开他的脑海。
就算远在落后贫穷的赖索托,他每天除了工厂还是工厂,累了就睡,醒来继续干活,在每个黑夜白天交替间,不能成眠的恍然之中,伊人秀逸的容貌身影,依然清晰如在眼前——他不能忘记和许芳茵的一切,就应了阿姨常常告诫他的话——若是「钛勇」败了,只会造就更多不幸的家庭、生出更多无依无靠的孩童,就算你真有能力把许家彻底摧毁、连根拔起,逝去的父母不可能回来,你得到的只有无尽的后悔……
中枪的那一刹那,敖星野脑中第一个想起的,便是阿姨一再说过的这番话。
当鲜血汩汩从他胸腔涌出,他来不及痛、来不及怕,只有后悔如潮水来袭,瞬间将他淹没。
在生命元气一点点消耗、意识到自己即将告别人世的时候,他发现死亡并不如想像中可怕,在这人世间他已没什么眷恋,唯一难以放下的只有她——他欠她一句道歉,欠她很多很多……
当他中枪不支倒卧地上,就要不省人事时,他衷心祈求上苍,让他多活一天,一天就好,他会把那一天留给她。
还好,上天或许听见他的呼喊,严重的枪伤居然没有夺取他的生命,他安然回到台湾,在阿姨的安排之下就医静养,身体状况好一点时,就会上山来沉淀心灵。
在医院的那段时间,他知道了很多关于她的消息——「钛勇」的假帐风波,他离台前曾提供给检调单位一份极机密的帐册,最后以不起诉处分平息了风暴;许天豪大病后似有失智症兆,只能隐退幕后,由许芳茵暂代父亲总裁的位置。
「钛勇」果然什么事也没有,这世界一样日升、日落,一样转动,没有因为少了他而改变什么。
敖星野这才发现过去把自己看得太重,生死关头走过一遭,他才学会如何放宽自己的心,他终于觉悟——人活着,是为了爱,不是为了恨。
可惜啊,曾刻骨铭心深爱过的人,可能永远不再回来。
他仰头,望着忽明忽隐的弯月叹息,夜里山风扬起,拂过丛林树梢,窸窸窣窣地,仿佛呼应他的愁觞。
不知怎地,许芳茵老觉得好像听见有人在叹气——她狐疑地探看四周,除了摇曳的婆娑树影之外,静悄悄的佛门静院里什么都没有。
已经是晚课结束,也是学员们按规矩就寝的时间,照理是不会有人出现的。
但许芳茵实在无法入眠,才会循着月光出走。
她在了望群山、下瞰山谷万家灯火的观景台上伫立,她喜欢这山林里的风,山林里的月,每回来到这儿禅修,她一定会到这里,看看山、吹吹风,想想自己的心事……
回台湾好几天了,她没有向任何人打探关于他的消息。
她想,阿姨或其他知情者不愿告诉她,一定有他们的顾虑和考量吧!何必去为难人家?
再者,就算打听到又如何?许芳茵很明白自己,在经过这么多事后,即使云淡风轻,也很难好好地面对他——唉,只要知道他一切安好,也就够了。
她叹息,仰头望天上,澄明的一轮弯月从云层中跃升,阒黑的山径陡然洒落一地晕黄,原本黑暗的视野豁然开朗。
又听到叹气声了,许芳茵很确定这次不是幻觉,藉着月光,她看到平台另一端有人,而且是个男人。
当她定睛仔细往人影处细望,月光将他俊美的轮廓放大,清楚而熟悉的侧影突地撞进她心底——他是谁?为什么这身影如此熟悉?
她终于看清他的脸,那是令她难以置信的一张脸。
摇摇头,她又仔细看了好几回——真是他啊?是她想忘记却始终忘不了、日夜牵挂的敖星野?!
才说无法面对的,怎么无端端他就出现在眼前,难道是月神变的戏法?这平常人不会来的深山林野,他竟然来了?而且是在无人的静夜……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似乎感觉空间中尚有他人存在。
他缓缓转过头,随着月影移动,眼光落在呆立不动的她身上——那一瞬间,他眼眸由黯转亮,郁结的脸庞豁然开展。
他微开口,却无法发出声音,身体很想移动却动不了,月光落在他身上,许芳茵看见他眼瞳中流转的泪光。
「是……是你?」许久,敖星野终于开口,嘶哑的嗓音喊道:「真的是你?」
「嗯。是我——」许芳茵点点头,是回应他的问话,也是当下突来的领悟——原来,敖星野的阿姨一直在为他们的重逢铺路,老人家嘴上什么都不说,却暗自不断努力,阿姨默不作声带她到这座静院禅修,是为了让他们有重逢的机会。
敖星野一步一步向她靠近,看得出来他的脚伤仍未痊愈。
目睹他吃力地移步,许芳茵心如刀割,想起他曾在死亡边缘惊险挣扎,想到自己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他,激动的泪水不听使唤地狂下如雨。
不,不能失去他!
许芳茵忍不住痛哭失声。
敖星野走到她面前,什么话也不说,一把将她拥入怀里。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他紧紧抱着她,像怕她下一秒会不见了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