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个人可以如此糟蹋时间,他自忖。弄了半天,一点具体的结果也没有。他忽觉疲倦,一时间也不急着向她要答案了。
“我先推你回病房吧。”默默地,他起身推动轮椅。
回到病房,他将她抱回床上。
“魏──魏先生。”被他再一抱,魏先生三个字喊起来倍感困难。
“什么事?想起自己家在哪儿了吗?”他的口吻变得和气了,还摸了摸她的头。魏先生?他暗忖着以他们年龄的差距来看,要她喊自己一声叔叔并不为过,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单纯,而且不久就要结束了。犯不着如此计较,爱怎么称呼由她去吧。
“先前我的态度很不好,对不起,请你不要生气。”鼓足了勇气,她先道歉。
他点点头:“嗯,我接受道歉。”
“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她怯怯地开口,没敢正眼瞧他。
“你说说看。”
“你如果不肯借钱让我住院,那──可不可以借钱给我租房子?而且先帮我找好房子,房租愈便宜愈好,最好附近就有很多可以让我打工赚钱的地方,比方像便利商店,速食店之类的。”回病房之前,她左思右想地,眼前除了求他别无办法了。
咦?他怎么不吭气了?一抬眸,她立即对上一双凶神恶煞才有的眼睛。
“你不觉得你的要求太过分了吗?你以为我撞了你,你就可以对我予取予求吗?凭什么要我管这么多事?凭什么任你这么胡闹?我还不够倒楣吗?”他整个人从床沿跳了起来,发出一连串的怒吼。“什么也别跟我商量,后天我就办好出院手续,到时候你爱上哪儿住都行,我懒得送你!”踩着重步他离开了病房。
空调的温度因他的离去降了许多,冷冽迅速钻进她的每一个毛细孔里,在眼眶凝结成液状,一滴一滴沿着脸颊,直滴入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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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的停车场里,魏欥华大步走向自己的座车。事情总算告一个段落了,他心中有说不出的轻松。
车子一发动,他立刻打开音响,二胡以其饱暖的音色,至情至性的丰沛情思吐露着深沉的心灵之音,犹如一个饱尝世间冷暖的多情男子。那充满诱惑的感性,教他沉溺其中,久久不能释怀。
车子出了地下室上路,创意十足的胡琴模仿人声的俏皮饶舌歌,更似要衬托他愉悦的心情,教他不禁莞尔。
我家的门前是没有小河,
更别说想要后面有山坡,
现在的路上已经野花多,
别说他们他们红似火。
有一个女孩看见野玫瑰……
红灯亮了,他轻踩着煞车,在缓慢的车流中,两眼不经意地朝车外望了望。
这一望,望得二胡变了调。老天!不是“有一个女孩看见野玫瑰”,而是他又看见那个野玫瑰一般的女孩。
车流继续前进,他打了方向灯,朝路边靠去。
五十公尺后,他找到一个路边停车位。
不是说有人会来接吗?看样子她说了谎。在她靠近自己时,他下了车,在红砖道上拦住她:“不是说有人会来接你吗?”
她站住了。
“你开你的车,我拄我的杖,管那么多干嘛?”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因为三十好几的摄氏高温和他询问的森冷目光。
“你这么一拐一拐地,想到哪里去流浪。”
“流浪?就你现在这副德性?右脚上了石膏也能流浪?”
“走一步是一步,走累了我就会昏倒在路上,昏倒了自然就会有好心的路人再把我送回医院。”一路走得艰辛,豆大的汗珠挂满她的脸。
“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懂人心险恶,你是不是想再找部车来撞,撞得左脚也上石膏?”
“你这个建议不错,如果我一直不昏倒那么我会考虑再去撞车。”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一而再地找死?”
“目前我除了跛脚之外,没什么大毛病。”她瞧着自己的右脚道。
一句话唤醒了他该死的同情心。
“天气很热,你先跟我上车吧。”
她有些迟疑,但只维持了数秒钟。见他说得正经,她同意上车避暑兼避难。
“为什么叫我上车?”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
“我不知道。”
“你──”他立刻后悔自己请她上车。比赛气死人,她得第一名。“下车!”
“好。”二话不说,她推开车门,拾起那只上了石膏的右脚就要下车。“请你把拐杖递给我。”她回头看了看刚才被他扔在后座的拐杖。
“算了,你别下车了。”他又改变主意。
她狐疑地望着他。
“把你的右脚放回车里,关门!”不知是气她还是气自己,他又吼了一声。
“你会不会再改变主意?”她没动,右脚还在车外。“我这只右脚可禁不起这么折腾。”
“你再罗嗦我就立刻收回刚才那句话。”
“你不是怕我给你添麻烦吗?”
“关门!”
她抬右脚回车上,关了门。
“算我倒楣,”他嘟囔一句。“我决定收留你了。”
“收留我?为什么?”她觉得他又像是个好人了,如同她对他的第一眼印象。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因为我倒楣而你幸运。”他露齿一笑,幽默中带点无奈。
如果“机率”是填充题的话,那么当他开车意外撞上她时,他就已经掉进那个机率的空格里。情况显然是他尚未解出答案来,而好奇心在此刻被她引发。
瞧她被自己的“倒楣与幸运”论弄得一脸雾煞煞,他又开口了:“你的生日是八月二十日?”
“对呀。”
“属猴?”
“你怎么知道的?医院还要你填我属的生肖吗?”
“没有。”他笑出声来。
“那是你自己算出来的喽。”
“嗯。”他颔首。“心算、很快。我属猴。你当然也属猴。”
“你也属猴?”
“大你一轮的猴。”他又幽默了。没想到才一眨眼的工夫,自己已在这气定神闲的车厢内和她交换友善的眼光。
“原来你那么老啦?”她也笑了,长长的睫毛轻轻地眨呀眨地,每眨一下,眼里便捕捉了两个他。她一点也看不出他有那么老了。
“就是呀,足足大你十二岁,一天不多、一天不少。”他也对她眨了下眼。
“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她喃喃重复着,皱着眉、歪着头,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转,她惊呼道:“你跟我同一天生日?”
“You are right!”聪明,他喜欢反应快的女人。不,是反应快的小孩。
“所以才决定收留我?”
“嗯哼。”
她兴奋地吹了声口哨。路人此刻看来和行道树一样悦目,此起彼伏的喇叭声也不那么刺耳了。
望着她有点得意忘形的模样,他回想自己为何突然心血来潮决定自找麻烦。人车碰撞时相遇,不迟也不早;刚刚好的巧合,不多也不少。合着她和自己有缘,That's all。
“你叫幼吾?”这名字让地产生过联想。“幼吾,吾幼,你的名字让我想起我女儿。”
“喔。”她不太喜欢他这个收留自己的理由,说不上来为什么。
“我们是不是要一直坐在车上讲话啊?”她问。
“喔,”他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不讲了。”他发动车子了。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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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果然不再讲话,半个钟头之后他在一处停车场将车停妥。她猜想目的地到了。
“下车吧。”他先下车,从后座取出她的拐杖,绕到她这边,扶她下了车。
“我们到了吗?”她不知自己是到了哪儿,随口问着。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四周。
“你得跟我到里面待上几个钟头。”他指了指前方一栋大楼。
随着他指的方向,她看见大楼外招牌林立,一时有些眼花缭乱。默默地,她跟着他走。
电梯内的指示牌告诉她,他们要去的楼房属于美语中心的范围。因为他按了十一层的钮,而八到十一层是一家名气很大的美语中心。
“你在教美语啊?”她好奇地问。
他只是笑笑,没回答。
出了电梯,他领她走进一间办公室,门上标的是“顾问室”。
“坐吧。”他示意她到长沙发上坐,自己迳往大办公桌前那张有着高椅背旋转式办公椅上坐去。
她边坐下边打量着一室的明亮、宽敞,现代化的办公家具和设备,美语中心的精致经营可见一斑。两旁整齐的书柜里净是大部头的外文书籍和文件夹,墙上挂着琳琅满目的英文证书,室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洋味。
她想起来了,正待发问,却见他正盯着自己看,似乎也在等她开口。
“你就是魏欥华?”
“嗯哼,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你是这家美语中心的创办人?”
“对。”
“难怪了,”她搔着头。“难怪那天我在医院里听见你说你叫魏欥华的时候会觉得耳熟,原来你是那个魏欥华啊。”
“什么那个这个的,魏欥华就是我,我就是魏欥华,有那么奇怪吗?”
“所以你是加拿大人?”
他点点头。“加籍华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了。”她这才没再盯着他看。
“饿了吧?”他问的同时按了下桌上的对讲机。
“Amy,请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Amy很快就来了。
“魏先生,”她向老板点过头之后便朝戚幼吾笑了笑,询问老板:“有客人啊?”
“嗯。”他淡淡回应。“麻烦你帮我买两个汉堡,一盒鲜奶回来,然后冲杯热咖啡给我,谢谢。”
他就这样和她在办公室里把午餐打发掉了。
“我现在要下楼开个会,你就待在这儿等我,别到处乱跑,听到没?”
“我这个样子能到处乱跑吗?”她俏皮的反问教他莞尔。
“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可以看看杂志。”他顺手拿了几本放在她面前就出了办公室。
她立刻就觉得无聊了,随手翻了翻杂志。想起自己曾看过的有关他的专题报导。创办这个美语中心之前,他在英语补习教育界早巳声名大噪了。十五岁随父母举家移民加国,语言教育硕士。杂志上指出当初他入这一行完全是无心插柳之举,昔日在台同窗好友邀他返台客串指导,却使他因此而崛起于英语教育界。他生动活泼的教学独树一格,很受青年学生的欢迎,挺拔的身材、抢眼的外型使他很快地又成为抢手的英语教学节目主持人,他出的英语有声书籍也有很好的市场反应,抱着玩票的心情进入这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