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梦蝶先喜后忧,卫应侯失踪何等大事,应该早在永稷城内引起轰动,这些守城门的官兵也理当领了官府旨意要征查卫应侯下落,就不知道这几个官兵能不能认出秦沙。
一瞥秦沙,他的双眼欢喜中又流露出几分紧张,显是和他想到了一起。
他竖起耳朵,听见飞星跳下马车,赔着笑低声下气地道:「官爷,车里的,是小人的两个表亲,得了重病,城里的大夫说是没救了。小人和弟弟急着送他们回老家跟爹娘见上最后一面,请官爷行个方便。」
「得了什么病?」一人边问,边伸手来撩布帘。
飞星大叫:「官爷小心,是麻疯啊!」
那人已经碰到了布帘,闻言脸色大变,连叫晦气,忙不迭放开帘子,跟另两个官兵急往后退,还一个劲催促飞星道:「快走快走。」
飞星弓着腰连声应是,上了车力甩鞭子,驾车飞快冲出城门。
池梦蝶和秦沙心头才燃起的一点希望瞬间便被扑灭。耳边车轮飞转,离永稷城也越来越遥远。
***
又行进了良久,马匹一声鸣啸,止步打着响鼻。
棉布帘子掀开的瞬间,池梦蝶看到夜色已然降临。大地一片灰蒙蒙的,马车置身于大片僻静树林中。飞星正在溪流边忙着升起火堆。
白夜拿了两个馒头、一碗清水钻进车厢。面对无法动弹的两人,他似是仍心存畏惧,打量着两人身形认出秦沙后,战战兢兢将一个馒头送到秦沙嘴边,颤声道:「侯爷请慢用。」
池梦蝶以为秦沙再饿也未必肯吃这种粗食,谁知男人就着白夜的手,几口就消灭了馒头,还一口气喝了半碗水才摇摇头,示意已饱了。
另一个馒头递到池梦蝶面前。他早已饿到眼冒金星,也不管馒头是冷的,两口便吞落肚中,但对那剩下的半碗清水却闭紧了嘴。那水里有秦沙的口水倒是其次,他现在只想解决内急。
他尽力朝白夜使眼色,白夜不明就里,疑惑地看了池梦蝶一阵子,下车对飞星道:「秦侯爷的朋友眼睛似乎有点不好使。飞星哥,你快去看看。」
池梦蝶气结。
「他眼睛不好使?我看他是想多事!」飞星阴着脸进了车厢,拍开池梦蝶的哑穴。
「我要小解。」处理生理需要的念头压倒面子,池梦蝶大声道,只当看不见秦沙脸上强忍的笑意。
飞星哼了声,倒是很爽快地替池梦蝶解开了另外几处被封的要穴,顺手也给秦沙解了穴,冷冷道:「别走远。」
池梦蝶没料到事情居然这么容易,心头窃喜,活动了一下酸麻的筋骨,扶着秦沙下了马车,慢慢走进一处半人高的草丛中。眼看离飞星已有数十步距离,他猛地拎起秦沙腰带,提气发足狂奔。
白夜惊叫:「飞星哥,他们逃走了!」
飞星坐在火堆旁,慢条斯理吃着干粮,唇噙冷笑,竟不起身去追。
池梦蝶跑出没多远,忽觉四肢乏力,一个踉跄连同秦沙一起摔倒在草丛里,全身内力又跟在天水一色时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终于醒悟过来,白夜喂给两人的馒头里肯定做了手脚。
「我刚想提醒你的。」秦沙慢吞吞地苦笑。
谁信!就凭秦沙脸上藏不住的偷笑,池梦蝶敢肯定这王八蛋是存心等着看他出糗。他轻轻磨了一下牙,抓着秦沙勉力坐起身。
白夜拿了条绳索奔近,问飞星道:「飞星哥,要不要把他们捆起来?」
「不用。」飞星这才抬眼,望向池秦两人的冷漠目光里丝毫不掩饰杀机。「要不是水老板吩咐过,务必将秦侯爷送交那人手上,我根本不会容你们活到现在。你们两个再敢逃跑……」他没再往下说,只是从火堆中抽出根烧得正旺的枝条,呼地吹熄了火焰,再一折,枝条顿时断成了两截。
他将断裂的枝条往池秦两人的脚边一扔,「想跟这一样,我可以成全你们。」
池梦蝶的脸都快被这比他还嚣张的飞星气歪了,若非注意到秦沙一直在跟他打眼色,他早就冲上去赏飞星一顿拳脚。拼命忍住怒火,在草丛里小解完,扶着秦沙回到马车上。
***
荒野已被夜幕笼罩,几点寒星高悬天穹,遥远黯淡。车厢内更为黑暗,只有篝火映在布帘上,投落片颤动的影子。
池梦蝶背倚着车厢板壁,边用袖子擦拭脸上那些香粉边盘算着脱身计策,许久都想不出个好办法,他干脆发起呆来。枯坐半天,终于把视线转向秦沙。
自从回到马车后,男人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
「看什么?」
面对池梦蝶不客气的质问,秦沙却笑了,低咳一声后才道:「你刚才为什么要带我一起逃跑?我还以为你巴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才解恨,呵!」
「你少得意!」池梦蝶瞪他一眼转而望向秦沙右臂,板着脸道:「你在水牢里替我挡了一箭,我从来不喜欢欠人情债,一定会救你一回。等还了你的人情,你我还是敌人,我照样找你算账。」
「原来……如此……」秦沙长长哦了声,心头居然泛起几分失落。
唉,早就该知道这小鬼对他恨得牙痒痒的,他却还期待着在水牢共患难后,池梦蝶会不会对他生出一丁点的好感。可看现在的情形,想让池梦蝶喜欢上他,根本连八字还没一撇呢。
先动心的滋味,果然不太好受。不过,慢慢征服这匹暴烈野马的过程,也必定刺激而又充满了成就感。
秦沙有预感,他今后的日子绝不会枯燥乏味。「呵呵……」
池梦蝶像看白痴般看着一边皱眉一边独自发笑的秦沙,最终受不了地打断秦沙笑声,「喂,你那时又为什么要救我?我要是死在箭下,你不就可以少个仇家了?」
这疑问,已经在他脑海里盘旋了好长时间。左思右想,秦沙也不像个吃斋念佛的,不趁着飞星动手的时候在他背后暗算偷袭已不错了,对敌人还肯出手相救,太不合情理。
「这个嘛……」秦沙笑了笑,直等池梦蝶瞪起双眼才续道:「既然你已经是我的人,如果在我面前被人伤了,我卫应侯岂不是丢尽颜面?」他瞅着池梦蝶涨红的脸,嘴角微微扬起个促狭的弧度,「其实呢,你要是真的不想欠我人情,这个容易,过来吻我一下就当你还清了。反正落水的那天,你也不是没主动亲过我……」
「亲你个鬼!」池梦蝶吼出的怒气险些震散了车架,扑倒秦沙,挥拳就揍。
「飞、飞星哥……」白夜蹲在火堆旁,听着车厢内惊人的咆哮和拳脚风声,嗫嚅道:「他们好像在打架,要不要我去劝开他们?」收到飞星不悦的眼神,他立刻噤若寒蝉。
这孩子,就是心地太善良了。飞星缓下表情,揉着白夜头顶道:「他们两个都吃了化功散,手脚没力,再打也伤不到对方。再说……」他故意提高声音,冷笑道:「真要打死了更好,还省得我动手。」
这句果然奏效,车厢内打斗声立刻停止。
池梦蝶骑在秦沙身上,拳头已经快砸上秦沙胸口伤处,听到飞星的话,硬生生在半空停住。想了想,拳头转了方向打中男人左眼,添上一圈跟右眼同样的淤青后,悻悻然放开了秦沙。
他心里万分想将这戏弄嘲笑他的可恶家伙揍个够,但不是现在。好歹眼下他和姓秦的同在一条贼船上。
忍!继续忍!等脱困后,他一定要让秦沙后悔为什么遇到他。哼!
第六章
翌日天刚破晓,飞星和白夜便赶起马车,踏着草间朝露上了路。
东南方向。
秦沙掀开布帘一角,眯着淤肿的双眼低声自言自语:「怎么往这方向?……」
句屏年逢大荒,尤以东南诸州府连月滴水未降,灾情最为严重,饿民聚众滋事也分外猖獗。马车却偏偏驶向最不太平的地方。
飞星驾着车,只是微微冷笑,也不回头。
秦沙知道无法从飞星嘴里得到答案,轻叹一声放下了帘子,揉着还在隐痛的眼睛,从手指缝里偷窥缩在车厢另一边闭目假寐的池梦蝶。
这小鬼,昨晚对他报以老拳后就始终冷着个脸对他不理不睬的。不过他也没指望池梦蝶会给他好脸色看。只是这小鬼对他那句玩笑话反应如此之大,倒是大出他意料。
看来,池梦蝶对他的一言一行还挺在意的……秦沙突然觉得肿…胀的双眼也不怎么痛了,忍不住微笑又摇头。要是让他的宝贝妹子知道他被人打肿了眼还在沾沾自喜,铁定会把这当成笑柄。
唉,谁叫他命中注定,跟这小鬼纠缠上了。
听着秦沙一个人长吁短叹,池梦蝶横他一眼,干脆抓起条毯子裹住了脑袋,来个耳不闻为静。
***
之后多日,马车一直在荒郊野外行进。遇上几座实在绕不过去的城池时,飞星照例将池秦两人封住穴道,涂得面目难辨,对前来盘查的官兵称是患上麻风重病。官兵避之唯恐不及,压根没人敢仔细查看便放了行。
离永稷越远,人烟越见稀少。这东南疆土本有千里良田,却因为罕见的旱灾成了不毛之地,河床见底,鱼虾绝迹。百姓大都离乡背井去了他处另谋生路。干旱龟裂的土地上找不到一丝草绿,被晚秋炽烈的阳光无情炙烤着,车轮过处,扬起呛人沙尘。
四人就靠飞星携带的干粮清水充饥解渴。马匹最初还能从地下挖啃出零星草根果腹,后来连草根也找不到,幸好飞星出发时早有准备带了些干草。
池梦蝶起初还处处留心,准备伺机脱身,然而飞星和白夜将他和秦沙两人看得死死的,每天丢给池秦两人的食物里也照旧添加了化功散。池梦蝶只得放弃逃跑的打算。
秦沙手臂箭伤和断骨亦在慢慢愈合。那天被提出水牢后,水无声就替他接好骨上了药。秦沙当然知道对方是怕他伤重经不起车马劳顿死在途中才肯为大敌医治,还是在心底为水无声的胆大赞了声。
飞星却没水无声那般好气度,一路走来,隔了一时半刻才为秦沙换药包扎,存心不想让秦沙伤势早点痊愈,而且换药时动作粗鲁之极,更极尽冷嘲热讽,显然仍对秦沙『亲近』水无声那事怀恨在心。
秦沙唯有苦笑,好不容易等伤势有了几分起色,可以自行换药包扎,才算摆脱了飞星敌意浓浓的目光。
这段路途,绝对是他这个出身世家的卫应侯走得最狼狈的一次。百般无聊之际,唯一的乐趣就是逗池梦蝶生气,虽然最后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