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发展?」亦俊笑得前俯后仰。「生意可以发展,事业可以发展,甚至友谊都可以发展,爱情能吗?你说。」
君杰的脸一下子红起来,好像被人抓住小辫子的犯错小女孩。
「也许不是一见钟情,但必须有那种强烈感觉,由心底发出,绝对无法发展,」亦俊再说:「别再说这种笑死人的话。」
他只是笑,很开心的。
在鏞记,气氛极好,君杰的话特别多,一反平日的沉默。饭后还有点时间,他提议去喝咖啡。
「不行,半小时不够。」蝶儿说。
「到快餐店喝。」他说。
「没有气氛,最不喜欢那种地方。」蝶儿摇头。
「有我们在,气氛就在,不许挑剔。」君杰不由分说的拥着蝶儿走。
总是这样的,君杰若坚持一件事,到后来必然做得到,蝶儿定很依顺,很遷就他。
或者,文耀扬说得对。
「昨夜节目丰富。」耀扬一早打电话来。「怎么没有我的份儿?」
「我只是客,不能反客为主。」
「今夜呢?郭守业家有个派对。」
「我不能晚晚玩,明天一早开会。」她拒绝得极自然。
「还是对守业有成见?」他问。
「绝对不是。只是星期六,星期六我们见面。」她说。
***
星期六,亦俊为一些要急办的公事加班。她以为只有自己一人在公司,没有人肯星期六回来,香港人愈来愈现实,也愈来愈享乐主义,周末是用来玩乐的。
连续工作了三小时,猛然抬头,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她想,喝杯咖啡,做完案头的一点点手尾,就可以回去了。
她去士多房为自己沖咖啡,突然看见君杰的办公室仍然有光亮。君杰也在?看见正埋头疾书、手边大叠文件的他,那种不期而遇的巨大喜悦湧上来。「君杰﹗」她叫。
他抬起头,有几秒钟时间还真没把她认出来。然后,笑容从嘴角扩大,他用力扔开笔。
「怎么你也在?」他下意识地站起来。
「一直在,下班后没离开过。」
「怎么不通知我,」他极高兴。「还以为今天我是孤军作战。」
「真好。蝶儿会来接你吗?」
「蝶儿回了娘家,她陪什么三姨妈或四姑妈什么的过生日。」他说
「你呢?」
「半小时后可以做完工作,原本想打道回府,」她笑,「现在可陪你吃晚餐。」
「陪我?或是敲我?」他大方地说:「去鏞记。」
她去沖两杯咖啡,匆匆结东工作,两人步行去鏞记。
也许是工作之后,他们都觉得特别轻松。
「我以为今夜要捱公仔面的。」他说。
「你若想吃什么,可以打电话找我,对食物的义气我是有的。」她开玩笑。
「文耀扬没约你?」
她呆了一下。文耀扬?定是,今天是星期几?六?是,文耀扬约了她,他们一早讲好的,怎么在见了君杰之后全然忘了,就这么跟他来了鏞记?文耀扬还在家里等地电话,他--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不必张扬。
「没有。」她吸一口气。
没有埋由令君杰不安,而且这个时候再把文耀扬找来也不妥当,徒令两个男生都不高兴。
算了,暂时忘掉这件事。一二三。
「你们进展如何?」
「没有进展,」她坦然,「男性朋友,像许多人一样,也不想有进展。」
「我知道他是很认真的。」
「与认真无关,要有感觉,」她指指心口。「许多人都很认真,我该怎么办?」
「愈来愈不懂你,」他笑,「在美国读书时你好像没这么顽固。」
「错了,从小顽固。」她像个顽皮的妹妹。「妈妈生我时一定给了我一个铁石心腸。」
「蝶儿说你太挑剔。」
「你说呢?你认为我是不是太挑剔?」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我--唉,」他避开眼光「说实话,我并不懂这些事。」
「答非所问。你不懂什么事?」
「感情。」他说得十分奇怪
她呆了。没听错吗?感情?他是一个已经恋爱成熟又结了婚的男人,还说不懂感情?
「你开玩笑。」
他作状地抚弄眉心,又揉揉眼睛,很不自在,彷彿一个被老师拆穿谎言的小学生。
「很难解释。其实--或许不是不懂感情,是--唉,愈来愈迷惑,我是指一些事,不知道是对是错。」
「不懂你说什么哦。」
「我也不懂自己,」他摇摇头。「有时候很生自己的气。」
「是不是最近又看了些艰涩高深的哲学书?又令自己走进牛角尖?」
他但笑不语。
「看书不是坏事,但你看的那些书」她作害怕状。「那个印度作者写的什么书,看一段想三天的,真受不了。」
「那样的书才引人入胜。」
「看坏脑,教坏人,走火入魔的。」
他望着她一阵,摇摇头。
「我已放弃那本书了,与其看了令自己闷闷不乐,倒不如放弃,」她拍拍手,「我不是死缠烂打型的人。」
「可不可以问你,上次你为什么不高兴?不理蝶儿也不理我?恼了全世界似的。」她眨眨眼,问得小心翼翼。
他的眉心渐渐聚拢,好半晌。
「可不可以不答?」
「很严重的事?让我们知道做错了什么,至少以后可以不再犯。」
「不,错不在你们我不想说,至少在目前。」他突然显得不安。「请勿再问。」
她十分意外,这不是君杰的态度。
「你--从来不对我隐瞒任何事。」她不满。她觉得委屈,他们是兄妹。
「这事--我自己也不知道,到我弄清楚为什么,我一定告诉你。」
「是突发的婴儿脾气?」她故意开玩笑。
他拍拍她的头发,不再说下去。
他两相处得再自然不过了,绝对像自家兄弟姐妹,全无拘东又绝对和諧快乐。
从鏞记出来,他们都不想立刻回家。
「看电影?」她说。
「这个时候恐怕任何戏院都买不到票,」他看看表,「我们开车去新界兜风游车河?」
「新界已愈来愈不像新界。」
「去赤柱?」
她立刻就心动,就同意。赤柱那一丁点儿外国味道,令她想起他们在美国读书的情形,她觉得亲切温馨。
「如果赤柱也人多,我们去石澳。」她说。
欣然取车同行。
车廂里的气氛十分好,君杰开了音乐,是安迪威廉斯的情歌。
「即使到现在不,也许再过二十年也一样,安迪威廉斯的情歌仍是世上最动人的。」她说。「他歌声的温柔空前绝后。」
「不是每个人都懂得欣赏。」
「不要要求人人懂,你懂,我懂蝶儿懂,这已经足够了。」她说得兴奋。「我看到今年安迪威廉斯的圣誕特輯,人那么老了,歌声丝毫没变,迷死人。」
「你也会讲这个字,【迷】死人。」他笑。
「广东话里有些字真是传神,如用其他语言恐怕用好多字解释,它一个字就足够了。」
「其实你是哪里人?你不像地道广东人。」
「当然我是香港人,生于斯长于斯。」她笑。「至于祖籍吗?杭州是也。」
「杭州姑娘?」
她点点头。
「你呢?你是广东人吗?」
他点点头,再点点头。
「这样问,彷彿我们今天才认识似的。」他说:「很新鲜。」
「也不是。这是我们大香港人主义,都是香港人,祖籍已经不重要了。」她说:「香港人就像新加坡人、马来西亚人,自成一国。」
「这是在美国读书养成的习惯,太小圈子了,大学里只跟自己人玩。」
「也没有什么不好,同声同气。」她说:「跟其他地方人没有共同语言、习惯、思想,用绳子都拉不到一起。」
「男女朋友吗?用绳子拉。」
「信不信缘分?」突然间。她自己也感到意外。
「一半一半啦。」
「不信。」
「缘分或者有点道理,不是冤家不聚头,另一半也得靠自己努力。」
「像你和蝶儿。」
他沉默下来,从此就不再说话。
「君杰,君杰。」她摇晃着他的手。「我说错了什么话吗?是吗?」
他摇头,依然沉默。
「为什么不出声?生我气。」
「不」好久之后他长长的透一口气。「我一直在想,仔细的想,我和蝶儿是否缘分。」
「当然是缘分,根本不必想,」她被惹笑,「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不怀疑,但要肯定。」
「蝶儿极爱你,谁也看得出来,她对你千依百顺,还很享受你的大男人主义。」
「我真的很大男人?」
她做个古怪的表情来肯定。
「有时候旁边的人都会看不过眼,想抱打不平呢。」
「比如谁?」
「我,文耀扬等等等等。」她强调。「我觉得我的意思是你有时可以对蝶儿更温柔些。」
「我也有很多时候让步或听她的。」
「感觉上,她妥协的时候多。」
「这--并不表示我对她的感情不够她对我的多,是不是?」他涨红了捡。
「没有人这么说过哦。」她叫。
他们停止了这个并不讨好的话题,在安迪威廉斯的歌声中,他们从赤柱绕回来。时间并不晚,他们都知道适可而止,就回家了。
***
亦俊才进门,母亲已急不及待地告诉她,文耀扬起码来了三十个电话。
「他说你们约好外出的,吓死我,你一点消息都没有,去了哪里?」母亲气急败坏。「你该打个电话回来。J
「我」她把和君杰一起的话吞回去。「加班加晕了头,什么都忘了。」
她下意识地隐瞒了今夜的赤柱行。
「你这孩子。」母亲拍着心口。「下次不能这样,我心脏病都会被吓出来。」
想打个电话向文耀扬道歉,又觉得没有这必要,为什么要向他解释呢?女孩子失约也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再说吧。
沖涼,然后心安理得地上床。
文耀扬不是男朋友,她全不担心。
临睡前她甚至想,和君杰在一起过周末,肯定比跟文耀扬来得轻松自在。
早晨,她被电话吵醒了。
君杰。他一早找她什么事?
「亦俊,我没告诉蝶儿昨夜跟你一起。」他分明是压低了声音。「没有原因,只是不想说。」
亦俊笑起来,她何尝不是这么想?居然心意相同。
「放心,不会穿你的堤,不过有权要求你请客。」她开心地说。
「你告诉了文耀扬什么?」
「什么都没说.他无权过问我的事。」
她彷彿听见他满意的呼吸声。
但是文耀扬却十分不满,在黄昏的时候,他直冲到亦俊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