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蓉蓉轻敲姊姊的房门,听见里面传来柔柔一声:“请进”后,她推门进入。
房里,傅萱萱背对门口,面向落地窗坐在轮椅上,等身后响起关门声,傅萱萱才转动轮椅离开窗前。
一看见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傅蓉蓉心脏就起一阵绞痛,那痛是来自对姊姊的怜惜和疼爱,两人出生时间相距不过十几分钟,怎么命运就差了十万八千哩?
两姊妹不到一岁时,傅浩天就和妻子吕秀琴离婚了,离婚的原因不在第三者,而是吕秀琴无法忍受丈夫为了事业而夜夜不回家,两人感情由浓磨到淡,终于又由淡磨到无。
但对傅浩天来说,白手起家不是容易事,何况自己是为了一家人的幸福在打拼,他始终以为妻子的沉默代表她能谅解自己的心意,没想到吕秀琴只是隐忍不说,把所有的委屈吞落在肚里,每天过着宛如守活寡的生活,最后终于导致两人的离异。
经过协议,吕秀琴带着傅蓉蓉离开台湾,到美国投靠亲戚,而傅萱萱则归父亲。傅浩天带着大女儿,依旧不改工作狂的本性,傅萱萱等于是由佣人带大的,虽然衣食无缺,但可以说从来没有感受过父母羽翼的辟护。萱萱四岁那年,一次发起高烧,佣人胡乱给她塞了几颗感冒药应付,等傅浩天出差回家时,见到的是从此离不开轮椅的女儿……
对这位因为工作而失去妻子、又失去女儿行走能力的父亲,傅蓉蓉没有厌恶的心,只有深深的同情,她知道父亲只是不善于表达情感,满腹的悔意堆积在心中,十几年来积水成渊,只有更深沉更难解,他不求得到原谅,只是任由无止无尽的自责惩罚自己的疏忽。
但姊姊是怎么看待父亲呢?她不知道。
从小傅蓉蓉在母亲身畔成长,正当自己无忧无虑的过着童年生活时,姊姊却在太平洋的另一端过着等于没有双亲的寂寞日子,甚至没有行动自由。虽然是双生姊妹,但自小分离,直到最近才相认,傅蓉蓉不敢贸然触及太隐私的感情。
“你要的书我帮你带回来了。”她将手上两本关于网路程式设计的原文书递向前。
“帮我放在桌上吧!谢谢你。”傅萱萱以一成不变的恬淡语调说。长年不见阳光的脸蛋白到像是透明一样,比起傅蓉蓉多了一分出尘的纯净,却少了一分活泼的生气,让人以为吹口大气就会打碎这个精雕细琢的玻璃娃娃。
傅蓉蓉放下书后,和平常一样,在傅萱萱的床缘坐下,开始滔滔不绝的为姊姊叙述今天公司里所发生的大小事情。
当然罗,关于那桩特地为姊姊所策划的“选婿企划案”,她是支字不会提的。正当她兴高采烈说到父亲已经有成立第四台的念头,准备自制节目时,傅萱萱却悠悠叹了口气。
傅蓉蓉停下话头,心情随着姊姊的叹息起伏不定,是她说错了什么话吗?“怎么了?萱萱。”她谨慎观察姊姊的表情。
傅萱萱淡淡一笑,柔声说:“我只是在想,你肯回来帮爸真好,原先我以为你会拒绝,想不到你不但毫不犹豫,还成了爸的得意助手。”
虽然她的声音没有带丝毫嫉妒或讥讽之意,但听得傅蓉蓉心头一悸,害怕自己想帮助姊姊和父亲的心意却招来了反效果,抢了姊姊锋头。
她之所以“毫不犹豫”接受父亲的建议回国,帮他发展事业,全是为了完成母亲的心愿——吕秀琴半年前因病过世,傅蓉蓉知道母亲生前没一日或忘她留在台湾的大女儿,临死前的遗言是希望傅蓉蓉有机会能帮她照顾从小没有母亲陪伴的女儿。
自始至终,吕秀琴没有一点怨恨傅浩天的意思,她曾经表示,自己是个活在矛盾中的女人,一面敬佩丈夫对事业的上进心,一面却又希望他能拨出时间陪伴自己,要怪只能怪她无能帮助丈夫,不能为他分忧解劳。
傅蓉蓉思忖片刻,才满脸诚恳的对姊姊说:“要说爸的得意助手实在非你莫属,如果没有你帮他开发软体,今天就不会有乐视企业的存在,至于我,不过是帮爸爸分担些杂务罢了!”而且等时候到了,我就会退出,离开这个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世界,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傅萱萱听见此话,白瓷般的脸颊上透出一抹红润。她甚少接触外人,父亲严肃寡言,很少称赞她,顶多淡淡一句“这次的游戏卖得不错”,这就是傅浩天最佳的赞美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蓉蓉。别为了逗我开心而哄我啊,我真的有帮上爸的忙吗?”她当然听得出妹妹声音里的真诚,只是怀疑自己的能力,坦白说,除了写程式,她什么也不懂,只管把写好的游戏软体交给父亲处理,关于市场或评价之类的,她真是没有一点概念,有时还疑惑自己写的游戏真的会有人买吗?
听姊姊问得这么单纯天真,傅蓉蓉又是一阵心痛,她看得出姊姊非常在意父亲,不但没有怨恨,反而急切渴望得到父亲更多的关注。
于是她赶忙指天立誓,“一点也不哄你,萱萱,我看过公司的销售记录,光是前年那支‘天使之剑’,上市不到四个月就卖出六万套,更别说去年那支‘骑龙者传说’,在日本还……”看见傅萱萱的表情在瞬间变得哀伤至极,她顿时住口,讶异的看着姊姊。
“发生什么事?萱萱。”
傅萱萱眼眶一红,两颗珍珠大的泪水从眨动的长睫毛下溢出,她别过头,转动轮椅背对妹妹,沉默不语。
“萱萱,你怎么了?我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吗?”傅蓉蓉紧张的站起身,看见姊姊流泪,她的心也跟着缩紧。
“我知道你是想哄我开心,蓉蓉,真的很感谢你的好意。”傅萱萱掩不住声音里的悲戚,“但是,希望你下次能把谎话编得更完美——你提到的那两支游戏都不是我写的啊!”
傅蓉蓉一征,这怎么可能呢?她连忙搜索记忆,确定自己并没有弄错游戏名称。
蓦地,一个念头闪过她脑海,她收敛心神,不急不徐的说:“那支‘天使之剑’是叙述一个年轻商人在无意间得到一把宝剑,而那把剑实际上是镇压鬼界的神器,传说持剑之人可以劈开时空巨门,自由来回过去与未来之间……”
傅萱萱猛然推动轮椅,张大诧异的眼睛瞪着她,傅蓉蓉更肯定自己的推测没有错,继续往下说:“……年轻人为了挽回因意外丧生的爱人,执意要找到时空巨门,改变历史,于是他成了人鬼神三界都在缉捕的对象。”她停顿住,用一脸的笑容面对傅萱萱一脸的疑惑,“这支游戏的大小总共是六十三MB,我说的对吗?”
傅萱萱在猛点头之余,不忘用难以置信的口气追问:“那么,什么‘骑龙者传说’呢?难道……”
“至于这支吗?则是结合动作和角色扮演的网路游戏,可以让多达十个探险队伍藉由网路互相较劲,每支探险队伍可容纳八位队员,由游戏玩者自由组合而成,除了这项特色外,它的迷宫地图会随着时间改变更是史无前例的创举,我说的对吗?”她又问一次。
这下傅萱萱再无怀疑,喜悦的情绪布满她红通通的脸颊,“对的对的,这两支都是我写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蓉蓉,为什么名字变了呢?它们真的卖得很好吗?你玩过吗?”
傅蓉蓉看见姊姊笑逐颜开,自己也跟着心花怒放,重新坐回床缘,笑眯眯的看着傅萱萱热切期待的表情。
“首先是名字的问题,萱萱,请问你最初取的游戏名称是什么?”她反问道。
“天使什么的那支我叫它‘小可柔的梦’,因为主角的未婚妻死了,每天在天堂期待爱人来救她……怎么?有什么不对吗?”傅萱萱看见妹妹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不懂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
“待——待会儿我再解释,先告诉我‘骑龙者传说’的原名是什么?”傅蓉蓉勉强压抑笑声问她。
“紫色琉璃。”
这次傅萱萱百分之百确定自己说错话了,因为傅蓉蓉已经笑得从床上滚下来。
她局促不安的解释:“因为……游戏里最厉害的宝物是一块紫色琉璃啊!所以我……”
傅蓉蓉听出她声音里的困窘,想想自己也笑够了,这才捧着发疼的肚子,盘腿坐在地上,试着调整呼吸,用真诚的声音为她说明。“萱萱,你要知道,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游戏玩者是男孩子,再以这两支游戏的内容来看,主要消费层次一定是十五岁以上,二十五岁以下的男性,当然不能取个像爱情小说似的名字罗!我想爸爸一定没有跟你提过更改名称的决定。”
“原来是这样。”傅萱萱一扫适才的不安,也跟着笑起来。
她以兴奋的口吻追问这两支游戏的销售状况,傅蓉蓉据自己所知,尽力为姊姊说明。根据公司的记录和杂志的报导来看,“天使之剑”是将乐视资讯推上台湾电脑游戏界第一宝座的大功臣,而“骑龙者传说”则成功的为傅浩天开拓海外市场,更将公司的名声拱到巅峰,至今还没有人能写出比它更具声势的网路游戏。
除了这两支游戏外,傅蓉蓉又提了一些游戏名称和内容,有的得到玩者票选第一名,有的破销售记录,有的甚至得过年度大奖,而傅萱萱更是一一确定这些“听来陌生”的游戏,如假包换是出自她的手。
其实傅蓉蓉并没有玩过这些游戏,但接触公司业务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而且要帮父亲的忙不能只是口头说说而已,必要的资料她当然要弄清楚。
傅萱萱听得眉开眼笑,这么多年来,可以说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的确是受到肯定的,不是终年躲在家里一无是处的“废人”。
“蓉蓉,你真厉害,这么多资料都背一清二楚,怪不得不到两个月就帮爸企划了这么多新案子。”傅萱萱衷心佩服。
对姊姊这句诚心诚意的赞赏,傅蓉蓉一半得意一半惭愧,得意的是她向来引以为傲的记忆力确实不同凡响,虽不敢说过目不忘,但过目“两次”就能背得九成九却是事实,而关于企划的部份……她真但愿手上有把宝剑能劈开大地,让她一头钻进去。
她真的好想好想招供,但时候未到,也只能在心中祷告上帝能原谅她,唉!
回到房间,傅蓉蓉首先确定房门确实锁上后,以第一速度冲向床铺,把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