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椹惊讶后忍俊不禁,这种赌气的孩子才会说出来的话实在很难让人相信是出自一个近三十的男人之口。因忿恨而表情丰富的脸比平时要好玩多了,但是老惹他生气可能会玩火自焚的。
虽然深知这一点,不过看着绯红未消尽的脸,罗椹突然就忍不住了。
“让我看看嘛!”他无赖地追逐着躲藏的手腕,把它们从主人的身后拽到前面,上面只是一圈淡淡的红迹并无大碍,因苍白而浮在表面的经络分明的手腕在自己手心里的柔顺模样,恶作剧的念头在脑海里盘踞不去。
方子青瞪着自己的手腕被抓在别人的双手里,陌生的怪异感觉缓缓爬上心头,尤其是看到罗椹忽然俯下头,在红迹上贴落嘴唇,而且这双嘴唇并不是落下就罢事,还在肌肤上面磨蹭个不休。
这家伙在干嘛?!
方子青的思想停顿了一下,惊吓之余连忙把手抽回,语无伦次地叱责:“你……你你你在干嘛?!”
罗椹抬头,面似单纯地微笑:“亲一下就不疼了,算是对刚才粗鲁行为的道歉吧。”
“你你……你……”方子青伸出手指颤抖地点着人语不成调,不知道该怎么骂他,随吻而来的怪异感觉让他无端的心慌,并伴随着一种强烈的耻辱感。
“你有没有常识啊,哪有成人这样安慰成人的,这不是……这不是……”因太过怪异而说不下去了。
“什么?” 罗椹挑起眉头,斯斯然地问。
看来这个迟钝的家伙对某些方面并不是太迟钝嘛。
方子青硬是把“性搔扰”三个字咽回肚里,因为他马上意识到罗椹是个男人,而自己也是,这样说来岂不是更莫明其妙吗?
“反正,你……滚!”
微笑转化成冷笑,罗椹俯身捡起跌落在地上的红本子,在怨恨的眼前晃扬着:“不管你要不要,现在我还不想走,如果要叫警察的话,请便!”砸下话后,人便朝房间走去,边走边伸个懒腰,十足的无赖行迳。
“为什么,”稍作怔愣后的方子青沉声问,“你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
“因为……”罗椹侧过脸歪着头,眨巴着眼睛含糊其辞,“因为,你本应是我姐夫啊,我喜欢你,不缠你缠谁去!”扔下诡异的露齿一笑,长腿一勾把房门给甩上了。
啧,这个家伙捭的是什么理由啊?方子青啼笑皆非。
关上门落得独处的罗椹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他沉重地躺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一滩水渍印迹发呆。水渍的轮廓慢慢幻化成一张女人的侧脸,精致优美,微翘的樱唇显露着不顾一切的狂野个性,低垂的眼睑又暴露了脆弱的自信。
她是美丽的玻璃制品,既坚硬又不堪一击。
印象中的罗桑就是常常摆着这幅矛盾的表情,让人永远搞不懂她在想什么或想做什么,包括自认为一直很了解她的弟弟。
罗椹无法否认自己有严重的恋姐情节。相比起母亲的柔顺和木讷,敢作敢为,美丽聪明到让大多数愚蠢的男人望而止步的姐姐罗椹是“歹竹出好笋”的典型。被强迫去相亲的她曾站在高高的山顶冲着跟随上来的弟弟大声宣布:阿椹,我要走,去寻找自己的世界!否则就从这里跳下去!迫于她的坚决,家里人终于同意她考到遥远到仿佛在另一个星球的一间著名艺术学院,她坚持打工独立承担不菲的学费,然后又狂热地爱上一个男人,甘愿抛弃被保送至国外深造的机会以求陪伴在这个男人身边的事,对大多数稍有理性的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罗椹却能理解姐姐的决定,并不仅仅是了解并深爱着她,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他知道自己和罗桑是同一种人,他无法原谅背叛罗桑的人,不亚于被背叛的人是自己。疯狂由血缘相承,因此费尽心思接近了这个男人——方子青,接下来……是什么呢?了解他,然后报复吗?他不知道。方子青对他来说,既是陌生的也是熟悉的,男人的性格形象曾活跃于罗桑的闲谈中。腼腆、木讷、冷漠,刻板又才华横溢之类的描述至今还在耳畔萦绕,但面对真实的人,罗椹发现自己已经有点分不清了,罗桑口中的方子青和现实中的人区别不甚太大,却又似细刺梗在喉间,微小却能让人无法忽略……
不过,在此时的方子青眼里,罗椹只是个十足的无赖罢了。
虽然在很早以前就从罗桑热烈的描述中对其有所了解,可他无法把此时住在自己屋子里的无赖和罗桑口中热情豪爽,内心又无比温柔的优秀青年挂上钩来,就算是容貌没有差错,但性格未免也太差之千里了吧?一直觉得罗桑有点恋弟,甚至在以往的岁月,他不只一次可笑地觉察到罗桑可能在自己身上寻找她弟弟的影子。她也曾说过他的敏感不输于她的弟弟。这个类比让他不舒服了好久。他觉得大多数男人都不会喜欢女友把自己和另外一个男人相比,不管那个男人是什么身份。而罗桑似乎乐此不疲,从容貌到身高,性格到学识无一不是比较的素材,虽然常常是方子青略胜一筹,但从她遗憾的口气来看,并不为这个结果而感到高兴。
让方子青颇觉难堪,他常常不自觉地认为罗桑的心底里可能一直把自己的弟弟作为恋爱的标准。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并把它作为以后和罗桑发生众多变故的契机。而现在可气的是,从没想到曾经像个讨厌的影子一样横卧在他和罗桑之间的男人莫明其妙地挤入了自己的生活让他感觉到了更多的不自在。
每次争吵过后总会有一段默契的缓和期。
作为妥协,罗椹终于接受方子青的安排,在一家新开的设计公司作电脑图像处理。他本是拼命鼓动方子青把自己安排进其属下的工作室,可惜方子青认为整天对着一个让自己看着不顺眼的家伙肯定会严重影响到工作效率而断然拒绝。
日子毫无差别的流逝,工作室里的职员逐渐发觉他们的方老板越来越勤劳,每天来得特别早不说,本不是常有的加班变成了每日例行,他们面面相觑,暗自猜测工作室要扩大规模或老板想钱想疯了,连身体都顾不得了。
其实方子青只是在尽量避免和某位不受欢迎的房客碰面的机会而已。每天提早一个小时起床,待梳洗完毕出门的时候,那个家伙肯定还睡得稀里糊涂连天是黑是白都不知晓,待晚上回去的时候,准是黑灯瞎火,不是门已紧闭就是影踪全无,这让两人少了许多起冲突的机会,彼此都应好过许多。
虽然不明白罗椹赖在自己家里的原因,但方子青思忖着等一切稳定下来,他总会搬出去的,毕竟两人现在住的地方偏僻,屋子陈旧,周围也没有任何娱乐的场所,像他那种年纪的人怎么会忍受得了,再加上自己一直对他冷嘲热讽淡漠相对,搬出去应是迟早的事。这样思虑着,方子青觉得生活还有重复以前的可能性,不由略感轻松,哪怕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在心理上也是一种安慰。忍耐已经超过极限,追根究底心中不明状的痛恨,不外乎是因为那个无赖让他重新回到对罗桑和一些可怕往事的回忆中去。
每天面对相似于在恶梦中重复的脸,实在是项不小的心理考验,方子青对自己承受能力并不自信。
这晚回到家,屋内如往常一样没有人息,不由让方子青长吁一口气,他喜欢恍惚回到从前生活的清静。怪不得好友宋则常笑他如老头般地缺乏勇于改变生活的活力,他却自认为这不算是件坏事。
洗过澡,换上睡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翻报纸,享受难得的悠闲时间。屋外又下起雨,浠浠沥沥地砸着窗玻璃,在寂静的屋里制造着嘈杂的回声也提醒着一种愀心的冷清,只是对房主人来说早已麻木无觉了。
“砰——”
有窗户被风吹刮后撞击的声音,是从罗椹的房间里传来的,方子青恼火地猜测他出去后准是忘了关窗。
“砰——”好大声的两下。
这窗玻璃迟早会撞碎,风开始猛了。
方子青无奈,毕竟自己是屋主,不管如何都是自己钱包的责任。
门掩着,罗椹没有房门钥匙,无法锁门,他也没从来没有提出过要求,不过这种信任并没有让两人的关系显得亲密些。
屋内熄着灯,却并非无人,一点红色的小火光在黑暗中闪烁。
“你在啊?干嘛不开灯,外面下雨了,也不知道关一下窗吗?”抱怨之后顺手把灯扭开,人却震呆原地挪不动脚步。
坐在床上光着身体抽烟的罗椹看见门口的人,仿佛也被吓住了一跳,嘴边叼着烟,僵滞着脸竟不知招呼。
不过使方子青怔住不是他,而是被子下另一块高高隆起之处。好半晌,他猛然醒觉,“唰——”地红了脸,立即迅速退了出去,怒气冲冲地跑进自己的房间。
“喂……”后面有急促的呼唤。
方子青不予理睬,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
客厅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片刻后消失在门外。他轻吐气,随之而来就是欲呕的感觉。想不到那个混蛋居然把女人带回家,真以为这里是自家的房子了吗?!住在别人屋檐下却不知收敛,真有够厚脸皮的!反复在咒骂着,觉得空气也肮脏起来,让呼吸不畅,同时也觉得口渴起来,兴许在心里骂人也需要耗费口水的。
罗椹好容易把人送走,带着心慌返回屋内。
方子青正在举杯喝水,脸色自然不佳。
“嘿嘿嘿嘿……”罗椹尴尬地傻笑,手指像粗齿梳一样在乱蓬蓬的头发上抓了几下。
“喝水哪?”好一句废话。
专注于喝水的人没有理会他。
“那个……”想解释点什么,依照经验他估算着对方的反应。
“你可以滚了,”方子青放下水杯,没有要听废话的意思,“我不喜欢有人在我屋内做这种事情,如果你喜欢带女人回家的话,请赶快滚吧。真他妈的恶心!”
好一阵难堪的沉默。
“女人?恶心?”
没听错吧?罗椹用疑惑的目光专研方子青的表情,稍许怔愣后在脸上荡开一丝意味深长的淡笑,保持习惯性的嘲讽,他抱起双臂叉开双腿,无赖般的举止旧态复萌。
“不会吧,同样身为男人,你要是这样想的话,我没有理由不怀疑你是不是……性无能啊,听说只有性无能的男人才会假装厌恶这种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