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是从那里拣来的?”
“是我从曰本宪兵那里骗来的,说使馆需要小杂工。”繁韵翻出包扎伤口用的医药品,拖过孩子抱在怀里。瞧着孩子大冬天还穿着一件外衣,手一摸,浑身上下都单薄得可怜。见孩子不再啼哭,繁韵温柔的哄他。“男孩子要勇敢点才行。现在姐姐帮你把手包起来,那样就不痛了!如果疼的话,姐姐跟你吹吹好不好?”
孩子懂事的点头,咧嘴一笑,缺齿的地方格外抢眼。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这个事情一定会上报给宇田雅治的。那样,你可就大祸临头了!”雅文太了解宇田雅治这个人,他无情起来,比谁都冷血。这丫头,今曰可真是闯大祸了!
繁韵自是知道事态有多么严重,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曰本宪兵活活打死吧!
“不管了。”她重重叹口气,并不后悔。“孩子重要。如果有机会,我还真想送他出去。可惜……”
她轻轻擦拭着孩子脸上的污垢,望着这双纯净的眼眸,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光想有什么用,她还不是一样无能为力。如果不是顶着宇田雅治的名号,她又有什么本事可以救出这个小男孩。
原来,这就是她的价值。
心里陡然一冷,凉飕飕的……
※※※※
“少爷您回来了?和智子小姐还愉快吗?”山本总算盼到少爷回来。从他神色上判断,心情估计并非想象中那么好。果然,少爷连语气也显得有些阴郁。
“一般。顺便拜访了井上伯父,了解目前商界又有什么最新举措。”宇田雅治随手将军帽递给山本,疲倦的掐眉心提神。见山本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有什么事情要汇报。
他定了定,不解地询问:“有事吗?”
“呃,倒是有一件小事。”山本微微低下头,故意摆出一副犹犹豫豫的神情。
宇田雅治现在脑子已经很乱了,厌烦的嗔道:“有就说!这不就是你想的。”
“是。启禀少爷,我听后勤的宪兵说,繁韵奉您的命令带走了一名在服刑的男孩。说是您指示过,要在使馆内添一名小杂工。宪兵看她说得振振有辞,便不好拦阻,所以想等您回来再请示您的。那么……”
“你说她带走了犯人?”宇田雅治眉头一拧,语气也冷了几分。“是奉我的命令?!”
“是这样的,少爷。”
“混帐!”本来他心情就够糟了,此番又得知她居然胆大妄为带走人犯,憋屈整曰的无名怨火瞬间爆发,愈发气恼!
她当他是什么?!她又当自己是什么?!看来,他真的对她太过仁慈!以至于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
他必须得教训她!必须——
宇田雅治气急败坏转身就向她的住处冲去,同时叫上几名曰本宪兵去执法。原本他还在矛盾要不要接纳智子的建议,现在看来,他如果不放她走,就铁定会要了她的命!因为她的行为严重触犯了军中大忌,她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
而最讽刺的是他都要向她兴师问罪了,她却只专注的去照料一个小鬼!一贯硬邦邦,毫无情趣可言的女子,此刻却在别人面前崭露着他都未曾见过的柔情。
她是在挑衅他的底线吗?!
宇田雅治手一挥,身后的宪兵便将孩子从繁韵怀中扯了过来,伴随着孩子惊慌失措的哭声,繁韵拼命想去抓住那双求救的小手,奈何却被另一只冰冷的手给截住。
“姐姐——姐姐——放开我!我要姐姐——我要姐姐啊——”
孩子越哭越凶,小脸吓得煞白。他想逃进姐姐的怀里,想求得她的保护,然而却只能看到大姐姐同他一样无助的泪颜。
繁韵见孩子即将消失眼底,鼓劲想挣脱宇田雅治的钳制,好能抓住那个可怜的孩子。奈何眼前这人是铁石心肠的魔鬼,无论孩子哭得多么凄凉,她有多么痛苦,他仍可以冷眼旁观,面无表情。
“他只是个孩子啊!他又有什么罪过!!你们这些麻木不仁的混蛋!既然是我放下的罪过,就让我一个人受罚啊!为何……”
她没有说完,就被突来的巴掌给怔住了。最不争气的是居然在这决不能示弱的时刻,她的眼泪反而失控般涌了出来。苦涩的泪水润湿了唇间,逐步在她心里弥散,铺张。
繁韵咬紧下唇,缓缓抬首望向那双凛冽的褐色眼眸。在他阴冷的目光中,她仿佛瞧见了自己的未来。还有,属于她的磨难。
“很痛是吗?”宇田雅治揪起她的衣领,故意让她红肿的脸庞靠近自己。他要让她看清楚,永难忘记。
“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可以随心所欲的颁布任何命令!也只有我才有权利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存亡!不要试图考验我的法律!永远记住一条禁忌:奴隶是永远不配跟主人谈条件!当你挥霍完你的运气后,也就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他愤恨的手一甩,繁韵便被摔到了墙角。望着她唇角已凝固血迹,那抹暗红色着实令他倍感不安,甚至有些局促。
他不想深究这股错觉从何而来,他只是迅速背过身去,毫不留恋的离开令他深觉不快的地方。
回去书房的道路不过短短数米,而他竟感觉好似走了数年那么漫长。连先前怒不可遏的暴躁,也伴随迟缓地脚步声,一点点消融在匆匆掠过的分秒之间。当所有的愤怒皆被时间磨平瓦解后,剩下的竟然会是——莫名的忧伤。
他是怎么了?为何会出现这般不可思议的情绪?为何一旦想到她渗血的唇角,就会不自觉的酸楚?
难道他是疯了?!
“没出息!”宇田雅治烦闷的打翻书桌上的笔筒,佯装不曾听见瓷片坠地时的悲咽。
因为对他而言,自己再一次放下了本该砍在她脖子上的屠刀。
这才是他,最无法宽恕的罪孽。
【第十一章】
一晃数周,繁韵再也没有见过宇田雅治。
说大不大的领事馆,来来往往总是那几张熟悉的脸;说小不小,必经之路她和他却连一次不经意的碰面都不曾有。
这样不是很好,反正她也不想看见那张令她憎恨的面孔。
重新举起竹剑,她熟练的朝着树枝横切过去,经过几天诼磨,她已经能很熟练的使用竹剑。没有选择在练剑室里练习,因为她更爱园子里的气息。
在这里,她可以自由的大口呼吸着清新空气,偶尔飘零的梅花,也会在无形中替她助兴。
只是,她的心,依旧难静。
“看见了吗?这就是男人。但越是这样,你就越不可以低头!记住,永远不要相信他所有的言论和笑脸,哪怕连半次的动摇都不可以。因为在你看不见的背后,他随时都能探出阴险的手臂,捏碎你的脖子。如果你现在觉得委屈,就要更好的学会武装自己!今日他虐待你的人,他日你必虐他的心。这才是公平交易!”雅文如是告诫自己。
最近这段时间,她一直在回想这段意味深长的话语。有些地方她能意会,却无法体味。不管怎样,她觉得有必要磨练自己。也许身处在这个魔窟,本身就是一种人生的历练吧!只要不服输,只要不言弃,她一定可以迎来胜利的曙光!
正抬眸之际,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很熟悉的人。
繁韵握剑的手慢慢垂放,目光不觉随着他的移动,而渐渐朦胧。无意间,一抹微笑悄然爬上眉梢……
或许世事便有这么凑巧。
宇田雅治因为连日奔波几大驻军部队,又忙于磋商筹建武汉特别市政府和明治学院等事宜,已经焦头烂额,身体严重透支。
难得今天不用出去处理公事,他也偷闲在书房后面的阳台抽烟舒缓一下。许是真觉得累了,猛一抽洋烟,感觉还挺辛辣的。
宇田雅治疲倦的摆动着脖子,百无聊赖的望着天空发呆;对着这片并不讨喜的阴霾天色,深深吹了一口烟;余烟袅袅的青丝,将深沉的灰白天晕染得分外迷离。
“真是无趣得很!”他不满的自语,继而垂首俯望楼下的风景。
宇田雅治信手将烟卷斜叼在嘴边,方便他酸痛的双臂可以搁放栏杆上。有时候他发起懒来,也是很要命的。
目光游弋,整个大院尽收眼底。偏偏在他难得轻松的时刻,总是有那些令他不称心的画面出现!
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他越是不想看见她,偏还是撞见!
宇田雅治才舒展开的眉头,又拧成一团,为何她就是有本事能让他不舒坦!
只见她放弃练剑,无端端爬到梅枝上;既不为采花,也不是训练攀爬能力,居然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对着某一个地方,温婉的笑着。
宇田雅治很好奇,究竟能有什么东西具备这般致命的吸引力,可以煽动一个冷若冰霜的女子,露出百年难见的笑容。
他真想知道!
沿着她专注的视线,他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在园子的另一侧,是所有官兵练习基本技能的训练场,这时场上有数十名宪兵成组练习搏击技巧。想必她的微笑,不会为这些日本士兵而绽放吧?
那么只有一人,一个破格收编在宪兵队的中国人。
是叫彦骁宇吧?救过繁韵的性命,彼此便有了一面之缘。
难道这就她关注的人?还是,她惦念的?
宇田雅治冷笑,用舌尖轻轻弹掉未抽完的香烟,决然回到书房。
“山本!”他在叫唤,因为现在有事情需要人转达。
“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吗?”山本永远都会及时出现,只为等他的一声令下。
“你现在去告诉她,后天打赢我,我放她走。输了,就地正法!”
“啊!是!少爷!”山本早就盼着这一天,从头到尾他就很反感左右少爷情绪的人,更别提那人还是个低贱的囚犯!见少爷终于觉醒,他也乐得拭目以待她悲惨的收场!
不过,宇田雅治倒没有山本想的那么复杂,他之所以会下这个无情的决定,是因为他也有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她为了张望一面之缘的男子,连手中的剑都可以放下,想必剑术已经训练得很出色了!
如此,他当然得给她一次机会!尽管已经违背了和她之间的承诺,但反复无常本就是他的性情,所以这次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谁也不曾记起,世事本就难料,反复无常,如同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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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
是决斗的日子。
繁韵始终没有想到,宇田雅治会如此阴晴不定,变卦比翻书还快。纵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