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是被这样强烈的光亮给吞噬了??
君临手里用力攥着一截生刺的藤蔓,鲜血顺着他的掌心淌落,艳红的坠入雪白的衫。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来不来,见不见,结果竟都是一样。
“主人……”
莫刀看着这样的君临,顷刻间心如刀绞,几乎快不能呼吸。
一个人就算是真的绝望,也不会比眼睁睁看到希望在咫尺的地方毁灭更来得绝望。
“一个个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缉拿叛党!”
手持圣旨的宦臣早已等得不耐,尖锐的嗓音如鸽哨划破悠寂长空,所有人顿时如梦惊醒。
现实有时候之所以残酷,在于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为。
苏青莲黯然垂眸,转身回轿,将现场交予朝廷派至的锦衣兵卫,随后与李鹰司一同离开。
赵秦一脉的兵将本就所剩无几,此时见大势已去,莫不纷纷弃械投降。
一众官兵围拢在莫刀和君临附近,却心有忌惮,竟无人敢率先上前。
霍丹见时机已至,朝宦臣谄颜道:“大人,这两个人就交予我吧!”
“准。”
“多谢大人!”
压下心头激勇的情绪,霍丹命众武卫困住莫刀,孤身冲崖边的君临低声道:“跟我走,我保你不失。”
见君临没有反应,霍丹不悦的蹙眉,却仍耐着性子继续游说:“难道你甘愿做朝廷的阶下囚,受百般折辱?正所谓独木难支,苏青澜死,相爷兵败,你若是识时务……呃啊!!……”
凄厉的叫声陡然旋起,惊得树巅一只山鹰振翅高飞,疾速化点远去——
汩汩的鲜血自霍丹颈项喷涌而出,徒劳的挣动半晌,直到砰的一声身躯倒地,他仍维持着死前瞠目结舌的错愕表情。
“你话太多了——”剑锋指地,血滴坠落尘埃,君临泠然四顾,眸色冰冷,“谁要再来?一起上吧!”
北八省众武卫见主子猝亡,顿时群情愤涌,转眼间刀光剑影齐袭而来。
莫刀忧心如焚,长锋舞动,一心一意只想往君临的方向靠近。
君临杀红了眼,疯狂了心,他辨不清敌友,分不出身上淌的究竟是谁的血,他的心里有火在烧,以一种足以焚毁理智的灼热温度——剑锋在半空划出道道血弧,远望则如飘洒着漫天绯雨,使人触目而心惊。
眼看着北八省人马殆尽,朝官兵卫火速搭起弓盾箭阵,一时间只见飞羽流火急窜四射,不少人无辜中箭,竞相倒地翻滚不止,凄声震天。
君临和莫刀背靠着背,两个人的刀剑都沾满了鲜血,两个人的衣裳都浸透了脏污,但谁也没有想过回头。
——死在这一刻并不可怕,因为它离得太近,反而教人顾不上畏惧了。
蓦然,一阵箫声起,丝丝缕缕、由远及近,音波扰人,密密匝匝,无孔不入,瞬间拨乱众人心弦。
手持弓箭的兵卫渐渐不支,纷纷抬手捂住双耳,更有甚者弃盾而逃,悲鸣不止。
其时风入林间,一人腾剑负手,利刃横扫万千,十丈之内寸草不留。
滚滚迷尘之中,官卫护住宦臣,步步退走。
“情况有异,此处危险,请大人先行回宫!”
宦臣冷哼一声,面色不郁,终是抵不过众将哀声苦求,下命押着方才收缚的俘将先行撤离,却仍留下半数兵卫围敌。
空气中有很重的血腥味,但君临还是清晰的辨出了一点熟悉的清芬,不同于莲香,那是一种混着阳光与花木的、极好闻的味道。
……是苍迹。
尘烟飞扬中彼此的表情都显得有些迷蒙,君临白皙的面颊染着血污,眼眸却是水亮的。
“走。”
苍迹坚定的护在他与莫刀面前,乌黑的发如墨色的瀑,出招利落,身姿挺拔。
望着这样的背影,君临眼中的泪倏然掉了下来。
他忽地踏前,从背后紧紧拥住了苍迹。
苍迹吃惊的回头,迎来的却是君临热烈的吻。
……在一片血色荒芜的世界里,仿佛这就是生命的所有。
“你与莫刀先走,今夜在城隍庙等我——”
待两人唇舌分开,苍迹在他耳畔低语。
君临用力的点头。
“不可失约。”
“嗯。”
苍迹狠心把人往后一推,君临就踉跄着跌进了莫刀怀里。
“主人……”
“我们走。”
借着前方的掩护,君临与莫刀顺利冲出重围,很快消失在繁茂的密林之间。
兵卫们绕着苍迹围战多时,奈何被诡异的箫声所扰,竟是久攻不下。
倏尔箫声没,烟尘消散,茫茫山巅上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唯一知觉,不过是凄风簌簌,血色染取半山红。
第二十九章
黄昏。灰蒙蒙的天连着灰蒙蒙的水,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沉寂。燕国府内苑,一人端立清水湖畔,衣袂随风飞扬,似乎正在等人。
他有一双眸光空蒙的眼,身姿不算伟岸,但他站在这里,浑身就浸润出无与伦比的尊荣之感,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寥落。
经过日间一役,由玉佛寺传出的消息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想必那人也已知晓,现在,或许正在匆匆回府的路上吧。
依照那人的性子,恐怕是免不了要哭一场的,但事已至此,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他本可以不选择此时见面,待明日朝圣回来,就算那人多么悲伤难过忿怒,也于事无补。
但是——
事情总有了断的时候,要伤害一个人是如此轻易,要挽回一个人却比登天还难。
所以他在此等那人回来。
环湖的栈道迂回悠长,苏青弦远远瞥见兄长的身影,便在心里怨怼自己的步伐为何不能再快一点。
苏青莲默默数着身后越来越急的脚步声,在最恰当的时机回过头来。
“二哥!……”苏青弦语调微颤,眼中水色泫然。
果然,不出所料。
苏青莲轻叹,旋而抬手为他拭泪。
啪——!
用力拂开兄长的手,苏青弦强忍着眼泪问:“告诉我他们说的不是真的!大哥没有死!大哥怎么可能会死!”
“是真的。”苏青莲简言道。
“我不信!”
“我已派人至崖底找寻,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你骗人!”苏青弦忿恨的瞪着他,“为什么要逼死大哥?我们是兄弟,你可以救他的,你可以的!……”
苏青莲黯然道:“你说得对,我们是兄弟。我必须为大哥的死负责。”
“为什么不否认?”苏青弦的表情近乎歇斯底里,声音却是微弱的,“二哥,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你要听吗。”苏青莲望着他,眸色肃然。
“我……”突如其来的畏惧自心头涌上,苏青弦禁不住身子微晃。
“对你,我没有什么好隐瞒。”苏青莲顿了顿,又低低道,“至多,是时机未到……我不便对你明言。”
“……把话说清楚。”苏青弦倏尔抬眸,眼神坚定。
“谋反叛变,罪可连诛九族。”苏青莲一字一句缓缓道,“这一生,我最恨的事情是无能阻止父亲,但这不代表我要罔顾大义。活着承担是非,好过被抄家问斩、从此背负叛民的罪责,永远不得翻身。”
“可是……爹亲已经死了。”苏青弦的手紧紧攥着,眼睫覆下,遮住了眸中满溢的泪光。
“这只是阴谋的开端。”苏青莲言辞漠然,“你可知我为何始终没有手刃凶手?”
“……害死爹亲的,是谁?”
“这个人我们谁也动不得,杀了,便是满门抄斩的死罪。”苏青莲又道,“父亲与相爷密谋,心生异思,由此才招惹了致命杀机。”
苏青弦听着,只觉得一阵眩晕,心里模模糊糊的有了答案,却仍是下意识的否认:“不,不会的……皇上他……不会的……”
“事情牵涉朝中众多官员,一旦处理不当,王府走向灭亡只在旦夕。皇上矢志清除叛党,行事难测,除了将刺杀事件压下,我没有别的选择。”
“爹亲重伤卧床、被送到瑶母山医治,这些,难道……”
“在遇刺后的第七天,父亲便已不治身亡,这么做都是为了掩人耳目,将影响化至最低。”苏青莲淡淡道,“为了消除皇上的顾虑,我只能主动请缨,助他铲灭朝中叛乱余党,此役若成,皇上答应赦免王府叛乱之罪,代价便是……”
“大哥……”
“与相爷一脉的党羽为敌,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可能功亏一篑、万劫不复,我与大哥本无深仇大恨,也无意王位归属,但依照大哥的性子以及他与朝臣的关系,一旦日后他接任王位,势必身不由己,最后,燕国府还是会走上叛变的不归路,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可是……为什么你不告诉大哥事情的真相?也许……”
“告诉大哥真相?”苏青澜微微一笑,却是笑得万分苦涩,“这么做只有两种结果,第一种,大哥还是不信任我,认定我是权欲熏心、杀害父亲的凶手,从而打草惊蛇,让那些朝臣有所防备,我的所有苦心全部白费,燕国府亡;第二种,大哥信任我,下决心与我一同对抗朝臣,那么结果依旧是打草惊蛇,除不了叛党,我对皇上的承诺无法兑现,他日事发,燕国府洗不掉叛变的罪名,最后还是要亡。”
“就因为这样……”苏青弦喃喃低语,“所以你选择牺牲大哥?”
“这是我能做的唯一选择,也是燕国府最后的生机。”
苏青弦闭了眼,热烫的泪水随之滚滚而落,半晌,声音哽咽:“那封天府是怎么回事?派人追杀我……也是你最后的选择??”
“在这件事中,我最不希望伤害的人就是你,我授意封天府将你软禁,只是希望你能暂时留在江南,直到所有事变完结,可没想到你还是回来了。”苏青莲的语调放缓,眼神也变得柔和,“苍迹是你的朋友,我尊重你的意愿,也无意将寒剑山庄扯入这桩是非,所以我转而找上霍丹,用皇上御赐的令牌迫他服从……但是,我从来不曾授意封天府追杀你,封天府主性格难测,后来作风骤变,想必有他的原因。”
苏青弦蓦然想到那次君临与封千里的决裂,隐隐有些明白了,可还是不能释怀。
“你还担心什么,一次问完吧。”
“君庄主……他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