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中午,年枕月又来了。
寤生练完一篇汉隶,抬眸就见她抱着胳膊倚在门口,脸上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姣美的面容绽放出一朵迷人的微笑:“他昨晚又在我那儿歇息。”
寤生微怔,心头颤了一下,面上却无多余表情,拿开写满字的纸,重又铺上一张雪白的宣纸,“跟我有关系吗?”
年枕月走过来,到了她的身旁,靠着桌案目不转睛地瞧着她:“你心里还是有伤心吧。”
“你专门来跟我说这些事儿,也未免太幼稚了些。”语气波澜不兴,面色更是无动于衷。寤生将羊毫笔锋沾了墨,提笔而书,并不搭理她。
年枕月显然不满意她的这种反应:“其实,两年前我就知道自己将来会嫁给他。虽说极不情愿,可是嫁人这种事由不得我。自从那次在什刹海见过你和他之后,我就再没有你的音讯。后来我主动接近他,原本是想趁机向他打听你的消息……哼,我哥那段时间快高兴死了,他又如何知道我心里那个人是谁?……可是,跟他见面的次数多了,我却不可避免的被他渐渐吸引……他那样的人,大概没有女人能够抵挡他的魅力吧。可是我的心里却又仍有那个人的身影:他是个潇洒俊美的少年,救了我的命,还、还吻了我……你知道那对我而言是一个多美的梦吗?然后,我就将从不离身的那块几代相传的玉送给了他……”
寤生笔下一顿,顿时在纸上留下一团墨迹。她惊诧地抬眼,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
“哈哈哈……”年枕月笑得前仰后合,“你还真不经逗啊!这就把你吓成这样了?哈哈哈……”
寤生扶了扶额,无奈地放下毛笔:“你究竟想做什么?”
年枕月好容易止住笑:“这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当然是找茬儿来了,看你不爽想气气你。”
寤生暗自叹了口气,到几边的椅上坐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这么多年过去,你也没长大。”
“我就是没长大,也轮不到你来说我。”年枕月与她隔着一张几也坐下来,如秋露一般的剪水双瞳顾盼生辉,流出几分潋滟风韵,惹得寤生也不觉多瞧了两眼。
“你这又是何苦?我说过你不用把我想象成你的情敌,我甘拜下风。你无须浪费工夫来与我置气。”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表情,好像世上的一切都没能入你的眼!”年枕月秀眉一竖,“我且问你,这么多年了,你可有想过我?你可曾做梦梦见过我?”见寤生半晌没有答复,她咬咬唇,重重搁下茶碗,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起身走掉了。
寤生看着她的背影怔忡许久,目光落在几上,暗想幸好她今儿没像从前那样摔茶碗。
独自默坐了一会儿,小竹进来问是否传膳。寤生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西洋座钟,点点头。
刚布好菜,胤禛来了,道了一句“好饿”,就自发地在桌边坐下,仿佛早已习惯一般。只是目光扫过桌上的菜色,顿时蹙了眉,转头对一旁侍立的两个丫头道:“我是怎么吩咐过你们的?你们自己瞧瞧,这还有没有规矩?”
小竹和小笋吓得慌忙跪下:“回爷的话,是主子吩咐说只上素菜,不用荤腥。”
“你责怪她们做什么?这屋里的事儿若不是经了我的命令,她们哪里敢自作主张?”寤生慢悠悠说了这句,又对着跪下的那两人道,“把粥膳端来。”
俩丫头偷偷瞅了胤禛一眼,见他不再说话,这才敢爬起来。
胤禛看着对面的人,蹙着眉:“你从前不是……”
“那是从前。这一两年里,我好多习惯都改了。”寤生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四爷不如去别的地儿吧,我这儿的素菜四爷怕是吃不惯。搅了四爷的好心情,就不好了。”
胤禛面无表情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冬笋尝了尝,“你难道不知我就喜欢清淡的吗?爷头一回跟这儿用饭,别给爷找不开心。”
寤生淡淡一笑,默然吃粥,也不再理他。
胤禛便也吃粥,目光时不时的落在她的脸上,忽然发现她似乎比从前瘦了许多,面色也不及印象中的红润,不禁皱眉:“你怎么忌了荤了?”
“在江南的时候。”寤生仍是一脸淡漠,为自己也夹了一块冬笋,“清墨对我和孩子颇有照顾,有时候见他闲暇,就会请他来家里用便饭。他就不吃荤腥,说对嗓子和气息都不好,他虽然不再唱曲子了,可是多年的习惯改不了。我也想保护嗓子,从那以后也不动荤腥了。只是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荤素都少不了的,所以每次做菜倒也都齐全。”主要是她这病,更是要忌荤忌酒才行。
胤禛心里的火苗又“噌”地窜了上来,尤其是想起了那天他见到的那一幕……忽然瞧见对面的人低眉间微笑了一下,仿佛带了几分促狭在其中,心绪竟又奇迹般地平复下来。只是面色却仍严肃,冷哼了一声:“那个叫沈清墨的,如今就是想唱,恐怕也唱不出来了。”
“啪嗒”羹匙跌落在桌上,寤生心头悚然,瞪着眼望着对面的男人:“你说什么?”
胤禛毫不在意地吃了一口粥,样子优雅至极。扬起眼波挑了挑眉:“这种话还需要我明说吗?你这么聪明,不会连这个意思也不懂吧。这世上有两种人想唱也唱不出来,你认为会是哪一种呢?”
寤生面色惨白,心中又痛又怒,还有无边的惊恐。这个男人,不是胤禛,他是魔鬼,是魔鬼……慢慢起身,她仿若突然惊醒一般冲到几边,抖着手为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几口灌了下去。
她要镇定,要镇定……她要相信他在说谎,他是胤禛,他不是别人,他不会做出这种事……可是心底的这个声音越来越弱,最后被如潮的痛意和惊怒淹没。
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怎么?这就受不住了?你跟他还真是情深意重啊。”
抓住几沿儿的手指有些发白,脑中也阵阵晕眩,还未来得及掏出绢子,一口腥甜就涌了出来。
胤禛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鲜红,有一刹那的时间他觉得自己身在梦里,相似的情景把成为他永久梦魇的那一幕一下子推在了他的眼前,等到他反应过来,已经接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寤生……寤生……”他面色刷白,双手颤抖地抱起她,这才想起来吩咐下人速传太医。
寤生捂住嘴,又呕出一口血来。努力缓了口气,才发现自己被他抱在怀里:“我反正是捱不长的……等我死了,也就离了你去了……我知你恨我……我也恨你……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跟清墨之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若非清墨照顾我帮助我,我恐怕早因体内的余毒发作而死了……可是你不该……不该这样对他……”
胤禛心中一阵揪痛,双眉紧蹙,扯着衣袖为她擦净唇边的血迹,声音中带了一丝颤抖:“……是我骗你的。沈清墨只不过被我软禁起来,并非在大狱里。我这就让人带他来……还有那几个孩子,也不过被我软禁在京城的一处宅子里,都有专人照顾……”
寤生怔住,内心的不适顿觉一缓。半晌,她闭了闭眼,提了口气:“当初我瞒天过海弃你而去,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可是你不能将这恨意迁怒于别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别说了……”他想要紧紧搂着她,可是又怕她不舒服。接过小笋递来的热茶喂她喝了半盏,握住她的手,“都是我不对,我不该气你……”
寤生的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你心里有多恨我,有多不甘,我都知道。即使是此刻,你依然在怨我。你在想我宁愿冒着余毒未除的危险、宁愿受这等苦也要离开你。我越苦,你就越恨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当初我为何不惜犯下欺君大罪选择离开?……我明白,现在说起这些也没了意义,我只希望等我这命捱到头了,你会帮我照顾那三个孩子,也不要难为沈清墨……还有弘历,好好待他……”
“不,我不许,不许你再离开我……寤生……寤生……”看着怀里的人闭上了眼,他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手指不确定地探到她的鼻下,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
寤生从昏睡中醒来已是晚上了,自己仍然被他抱在怀里。昏黄的灯光下,他的面容似乎比平日憔悴了许多,眸底似也蒙上了一层黯沉的阴影。
“太医说什么?”她轻轻问道。
胤禛这才从思绪中回神,见怀里的人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自己,心头顿时一颤:“你体内的余毒有点不受控制,随时都有发作的可能。刚才,沈清墨也来看了你,讲起原委,瞧了太医的方子,说是使得。”
“他人呢?”
“我见他太累,让人送他回去歇着了。”他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声音低沉,“被我软禁的时候,沈清墨多次要求见我,可是我心里有气,根本没在意……若是早知道……”
寤生淡淡一笑:“你何必自责。即使早知道,又能如何?我早晚都是要去的,只不过如今又缩短了几年而已。当初有个老大夫跟我说过,当我体内的余毒开始有点不受控制的时候,最长捱不过一年,最短,捱不过半年。我很早之前就有思想准备了。”
胤禛闭了闭眼,没有再说话。只让丫鬟将药端来,喂她喝了。
寤生感觉身上好受了点,从他怀中挣扎着起身,让人倒好沐浴的热水。回头看了一眼仍坐在原处目不转睛望着自己的男人,“四爷,时辰不早,你也回去歇着吧。”说完再不理他,转身去了隔壁屋里,还拴上了门。
等到沐浴洗漱完回到卧房,那人已经走了。她瞅见铺好的被子下突起了一团,有个东西在蠕动一般。
寤生悄悄走过去,抓住被角猛地掀开,那小东西就一下子扑了过来,搂住了她的颈,在她耳边咯咯直笑:“额娘!”
“这么晚了,怎么跑来了?”寤生笑着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小东西在她颈间蹭了蹭,使劲嗅了一下:“额娘真香!真好闻!弘历想额娘了,就求阿玛说要来陪额娘,阿玛就同意了。额娘,弘历要跟你睡,你可不许赶弘历走!”
寤生在他小脸蛋儿上啃了一口,笑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