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内高手俱都凝神,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堡主早已退到众高手的背后,探出头来,带着嘲讽的笑意开口。
“怎么,血海深仇决定不报了?”
笑三少定定望住他。
“报不报仇另当别论。”他扬扬手中的书信。“我只知道,名剑请我救他。名剑既用了‘请’字,我焉能不救?”
他再不理会堡主等人,只俯首在谢芸耳边轻语。
“我知你能撑得下去。你的病,天下有一个人能救,那人便是薛红叶。他刚巧命大,在被你师弟师妹弄死之前,逃了出来。”
也不管谢芸能否听见,笑三少将人往肩上一抗,转身而去。
大内高手望着地上那条沟壑,面面相觑。
“皇……皇上,追不追?”
“追?”堡主阴恻恻地笑,“你们追得上,你们打得过他吗?”
大内高手们忽然呼啦啦地跪下来,跪了一地。
“属下们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求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明明是一只手就可以捏死那位堡主的英雄好汉。
却下跪求饶。
这或许,就是江湖人,与官场人的区别?
官道上。
宽大的马车中,薛红叶正唉声叹气,给昏迷不醒的谢芸换药。
“唉唉,成日要伺候你们两个大麻烦不算,现在又丢来个天大的麻烦。”
弥千针见他辛苦,悄然拿帕子给他擦汗。
赶车的汉子回头一笑,正是三少。
“老薛,你的医术真靠谱,他到现在一滴血也没流了。我还怕赶起车来赤地千里,惹人注目呢。”
薛红叶皱着眉头。
“他的病算是治好了。但活不活得下来,还得再看看。对了,这几日有名意的消息不?他找着名剑了没有?”
笑三少大力挥鞭催马。
“找着了。名剑和彩衣在一起,彩衣又做回他婢女了。”
弥千针笑道,“她也快生了吧?真不知道是她照顾名剑,还是名剑照顾她。”
薛红叶问道,“她怀的那位的孩子,便真这样跑出来不管不顾了?那来日,不是又一个谢芸么?”
弥千针道,“那便又如何?那人的真面目如此,她就算留在宫中,也不会幸福。她的孩子将来做了名剑的弟子,何等光彩?皇帝算个屁!”
“弥姑娘果然是巾帼英雄!豪爽!”笑三少一面赶车,一面竖起了拇指。“……今次幸亏彩衣,否则名剑怕还陷在天牢难以脱身。红叶先生,你可得赶紧给她想几个补胎益气的好方子。”
薛红叶唉唉叹道。“方子我开,但我可不可以不用见那位小姑奶奶?”
弥千针想起前事,噗嗤一笑。
车轮滚滚。
恩怨,仇恨,都随着车辙,深深浅浅,抛在了身后。愈行愈远。
而前方,便是名剑所在之处。
——完——
番外
“三少。”弥千针入来厨房时,三少正煲鱼汤,拿出勺子尝了一尝,眉头大皱。
弥千针笑起来,“这种事情还是我来做吧。——红叶先生喊你去帮忙。”
“帮忙?”笑三少紧张起来,“帮什么忙?”
“给名剑处理伤口啊。”弥千针道,“名意去找名剑山庄的人了;彩衣毕竟挺着个肚子,帮不上手。我不好意思在场,所以,只有你去啦。”
笑三少一推门,立即明白弥千针所谓的不好意思是何所指。
名剑站在窗边,双手扶在窄窄几案上,浑身□□,未着一丝衣服。
他散着头发,窗边有风吹入来,把原本用黑色丝带结在胸前的发束吹到背后。
薛红叶手里牵着细细针头与羊肠线,抬头见他,立即大喜。
“你来帮我拢着点名剑的头发,好让我缝完这些口子。”
笑三少吞了口口水。
名剑素来谨慎留意。虽然两人曾同宿同行多日,但笑三少还是第一次见到名剑的身体。
背光剪影下的名剑轮廓,宽肩,细腰,长腿,无一分多余赘肉。
“磨蹭什么呢?”薛红叶怒,“快点过来。”
笑三少赶忙走近。
却立即骂了一声娘。
名剑身上,由肩及腿,前胸后背,皆是纵横交错的伤痕,密布全身,竟无空隙。背上更是有大块地方,伤口裂得如刀砍翻卷一般,狰狞可怖。
“你们慢慢缝。”笑三少咬牙,“我现在就去宰了那个龟孙子!”
“回来。”
名剑出声喊,然后轻咳了两声。
笑三少胸口起伏半日,才乖乖听话转回来。
站到名剑面前,大眼对着小眼。
笑三少有点迟疑。
窗外刚好一阵风来。
他赶紧伸手,把名剑的长发抓拢过来,握在手心。
“那个,伤口见光见风不要紧?”
薛红叶低头忙碌,“别人的手法是要紧的,我的手法,却是需配合天地精华,多晒晒太阳才好得快。”
“哦。”
笑三少讪讪然闭嘴,站在那里,下意识地看住地上,不好意思直视名剑眼神。
“我没事。”
名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从没这么近听过名剑说话。
两人之间相隔的一张短短几案,写小楷的话,大概只能够写上十几个字。
是哪十几个字呢?
“一剑光寒十九州”?还是“一生倚剑爱风流”?
笑三少觉得自己胡思乱想的念头简直已有走火入魔的先兆。
不小心抬头。
却见名剑温和平静的眼神,望着自己。
笑三少手中一个不慎,就漏了几条发丝出去。
薛红叶立即鬼叫。
“拢好!”
“我自己来。”
名剑抬起手。
“不能动不能动——我正缝着手臂呢。这么深的口子,不缝起来半年也长不好……”
笑三少赶紧如临大敌一般将发丝抓了回来。
却不小心擦碰了一下名剑肩膊。
名剑肩头也有几道鞭痕。笑三少低头一看,自己尾指上已沾了些血迹。
他左看看,右看看,眼神换来换去,掩饰眼眶里的酸意。
“别哭。”名剑极其温柔地望着他。“都是外伤而已。我真的不要紧。”
“嗯……我知道你……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但……人总是皮肉长的,总会痛。”
名剑轻点头。“但伤痛趋于极处时,心中杂念渐少,最后只余下一个念头,便是期望你能平安。”
笑三少咬了咬牙,强忍住胸中热流。
“……我不仅平安,还如你所愿,放下了仇恨。”他鼓足勇气抬起眼睛,与名剑四目相对。“等你痊愈,我带你去我母国走走,那里风光秀丽,与中原迥然不同。”
“一言为定。”名剑的眸子里浮起温暖的笑意。
笑三少望着那笑意。
忽然觉着自己整个人都要被吸了进去。
“缝好了。三少,你过来这边绞条手巾给我——”
薛红叶抬起头吩咐。
笑三少回过魂来,口中答应,却不知怎地,脚下一绊,将他与名剑之间的窄案踢翻。
“怎么那么笨手笨脚?”薛红叶怒喝。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笑三少赶忙弯腰去扶。
却如触电般的一抬头,见到了先前被几案所挡之物。
他呆呆顿住,望着名剑的剑,发愣。
名剑站在那里。
坦然任他凝视,并没有一丝局促。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又有什么可以羞怯?
笑三少打了个激灵,忽然有点想要咬舌自尽。
他连滚带爬将几案扶好,转到了背后。
却听见名剑轻轻笑了一声。
笑三少面上火烧火燎地烫手。
“绞手巾!看什么看,大家都是男人,没看过啊?”薛红叶永远不解风情,丝毫没察觉到笑三少的失魂落魄。
“好……”笑三少悻悻然去绞,却觉得指掌微刺。“这是盐水?”
“是。”薛红叶道,“背上有几处不能缝的,我要彻底擦拭干净后直接上药,名剑你再忍一忍,很快便好了——三少,你把那个碍事的桌子拿走,直接扶着他,千万莫让他动。”
“我……我?”
“不必。”名剑不知是否看穿了笑三少尴尬。“我可以。”
“名剑啊,医者父母心。”薛红叶叹口气,“你脏腑伤势更重,一味强忍着,对筋脉有什么好处?你就让三少扶着你,疼的时候就掐他,掐死算数。”
名剑微微一笑。
笑三少却无路可退,只好走去名剑身前。“听神医的吧,你……随便掐,掐哪里都行。”
说完自己一愣,俊脸涨得更红。
笑三少与名剑几乎一样高矮。
但名剑赤足踏在地垫上,笑三少着靴,就比名剑高了少许。
正面相对,笑三少双手,握住了名剑双手。
笑三少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从两人相握的手掌间传了过去。
陡然名剑身体一紧。
笑三少知薛红叶已开始清理。
手掌相合之处,笑三少不敢贸动,只是将最最基本的一点点真气输送过去。
两人内功并不同源。但此种程度的真气,不过令对方肢体温暖,并不碍事。
名剑微凉的手心,因真气之故,变得温烫起来,似与笑三少的火热相融。
“放松。名剑你放松些,叫三少托着你些。”
名剑遵神医之言,放松。
三少下意识地踏前了半步。
两人此刻姿势,已如相互拥抱一般。
笑三少低眼,见名剑在自己怀中。
窗外无风。
他长发如瀑。
笑三少忽觉此刻美好。
若能天长地久,则世间更有何求?
猛地心神一收。
笑三少忽然醒觉——名剑此刻软弱,并非本性。
若真如弱鸟投林,需人庇护;这样的人,已不是自己敬重、钦佩、倾慕的那个名剑。
心中渐渐清明。
名剑抬头,静静望他。
笑三少心中杂念慢慢消失。
终可以如名剑一般,坦荡荡地对视。
目光中,已越千生万世。
千生万世。
并立江湖。
仗剑行走。
生死与共。
魔宇文库,笔墨世家,。moyuwenku。
第二部
(1)
今日是“名剑山庄”正式改名的日子。
更是新庄主个人人生中,最为重要的大日子。
名剑山庄改名藏剑山庄。
两年前,庄主名剑号称自己过世,将庄主之位传给了侄子名意。
实际上,江湖中人都知道,名剑根本就是诈死归隐,随笑三少从南海坐船去了西域,无边逍遥去了。
所谓的“藏剑”二字,正大光明地通告亲朋好友,勿要忧心。
两年后的今日,山庄的新修工程已然完工;名意年值弱冠,并将成亲;这才将名剑山庄的招牌摘下,换上武林第一书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