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冰冷笑。“不错。当年你同霍师叔是何等恩爱,如今想来,还真如浮萍泡影一般哪!”
名剑望住她细长而明亮的眼睛。
认真答。
“当年有缘无分,辜负锦锦,是我错。今次事急从权,未能顾及峨眉尊严,亦是我错。你先回去,等我办完手上的事,就赴峨眉,给你们道歉,任凭处置,可好?”
他温柔话语,好似在哄女儿一般。
周冰眯起眼睛。
枯黄的皮肤,稀疏的眉毛,因一个生动的表情而入眼。
“——你不理会白水秋风,只因你心存死志,根本未想要活着回来,是不是?你找霍师叔,究竟是何等凶险之事?”
名剑淡淡看着眼前丑陋的女郎。
“纯澈静秀、练达通透,周姑娘的武功与眼界,他日均不可限量。只是峨眉上那一局剑走偏锋,有玷姑娘风姿,可一,而不可再。”
周冰面对如此答非所问的话语,却又是她平生未闻的挚诚赞许,一时,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才深深吸气,慢慢起身。
“十年前你让霍师叔伤心,我便决定杀你。十年后你又让师父流泪,我用什么法子对你,亦不为过。你的命我暂时寄下,但我有一个条件——你要去哪里,我都跟着,直到你办完你的事,我就立即带你回去给师父赔礼。”
(17)
名意从小鬼的身上起身。
……从前他认真想要做好他所应做的本分。新婚之夜前,有无数机会,亲近这样那样的女性,他都婉言谢绝,期待给未来妻子一个旖旎而清白的洞房。
但一桩桩一件件突然而来的考验,将名意人生中一切与清白相关的东西打碎。
若说女子着重初夜。
男人又何尝不是?
最初的那一种悸动,是什么样的人给予你。
女人或者其实不会久记。
男人才真真一生难忘。
名意第一次的经验,就交给了眼前的奇异的人。
从身体上来讲,小鬼极其卖力而讨好,给了名意颇为销魂的体会。
从意念上来讲,名意甚至于不是不心动——不必多说,亦能想象,小鬼在这件事情上承受了多少年的自轻自贱。他讨好而卖力的姿态却掩饰不住内里的青涩。两个人紧紧相拥的时候,名意甚至于感觉到他深深的痛苦和快意。在这样的痛苦面前,名意忍不住想要怜惜眼前情人,在炼狱中彼此找到一些安慰。
完事之后的小鬼,俯身在那里,干瘦的双腿线条,看不出男人或女人的特征,亦未因为名意而留下太多的痕迹。
他只是从一堆乱发里露出脸来。
“想见你笑前辈的话,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
名意出乎意料,“现在?”
小鬼乌黑的眼珠子里泛出幽深的光。“总护法知道我来找你苟合的事。……这种时候,她不会提防你乱走。”
名意喉中一阵反意。
用劲压住。然后抱拳为谢。
“怎么找?”
“我带你去。”
小鬼慢慢站起来,自然地遮掩自己,不被名意看到。
名意想起昨日自己看他的眼神。
定已是无数伤他的目光中的一道。
但他狠狠心,还是要说。
“我想独自去。”
“你是怕我被牵连,还是怕我偷听你们说话?”
小鬼笑一笑。
名意哑然。
他本没有想到前面那一层可能。
“你放心。”小鬼匆匆穿好衣衫,恢复一个普通而瘦弱男孩子的模样。“带你过去,我就回这里来等你。”
名意被他抓住手,推门出去时,禁不住问。
“为什么要帮我?”
小鬼并没有理他,只是摆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门外火光摇曳,不辨日夜。
鬼蜮幢幢。
随着小鬼穿来穿去,名意一面默记路径,一面掩蔽气息,但几转之后,却还是混淆了脑中的方向,不免露出懊恼神色。
小鬼忽然将他扯到暗影中。
两名侍女小声说着话,从侧面转过来。
名意面色苍白。
待侍女走后,小鬼才抓着名意继续前行。
“如此深夜,怎会有人走动?”
“吃东西,或者要伤药,很平常。”小鬼淡然回答。“又或者是去和汉子私通的——这地方是诡谲了些,但人,总是那些事情,那些想法,并不会变。……前面就到了。你不必记路,”他似笑非笑回头看看名意,“笑三少所处之地,其实在你那间房的脚下。”
“……这里不止一层?”
小鬼点头。
“山腹内如此高阔空间,只用一层不是浪费?”他伸手指着前面火光。“有两个守卫。你打算怎么办?”
名意笑了一笑,从背后腰带里抽出一支细细木条。“我只是想要见他,见完他怎样都无所谓了。”
“所以……”小鬼低头看那木条映在地上的影子。“你真不怕连累我么?”
名意望着他。
眼神中有一些歉意,但更多是平静,无情的平静。
“你带我来这里,我很感激……”他拥住小鬼孱弱的腰,俯下唇去,贴住他脖颈,印下一个亲吻。
小鬼一震。
定立当地。
名意的一吻之下,竟已传出内力,封住他穴道,令他动弹不得。
一吻之间,所传出的正统内功,深厚绵延,叫人没有来由地嫉妒。
向擅偷袭的小鬼,并没料到过,眼前似是自己猎物一般的名意,其实拥有着如此的能力。
平心静气,则无外扰。
无外扰,则无情。
名家内功,便为小成。
火光摇摇。
两名守卫还未有所觉。
名意以木代剑,一招,取正后脑,当即软倒,未发出一点声音。
面前亦是一间如自己房间一般大小的所在。只是这房间上挖了几个巨大的窗洞,从外监守,一览无遗。
小鬼没有骗他。
笑三少果然在此处。
名意亲手擒下的笑三少。
浑身□□,须发散乱。胸前有被自己抓伤的累累伤痕,手足关节,皆都套着不知是保护还是束缚的铁制镣铐,犹如一头野兽一般。
但如此狼狈的野兽,此时此刻,睁着双眼,清明的神采,正隔着窗洞,静静望住名意。
(18)
小镇日出很美。
名剑负手,站在溪流旁。
周冰面纱飘飞,俏立他身后七步之处。
有船娘撑着木筏,自上游款款而来。
到名剑面前,竹篙一撑,便停了下来。
“听说客官找我,找了有几日了?”
名剑抱拳为礼。“王大嫂?”
“正是。前几日去上游渡人,叫客官久等。”
“无妨。是在下冒昧叨扰了。”
“哎呀,何必客气来客气去。我要撑着筏子回家,客官不如上来同行?”
名剑略一点头,便轻盈地跳上了竹筏。
周冰正要举步相随,便听船娘笑道,“姑娘,这筏子只容二人的。你要上来,他便要下去了。”
周冰眉头一皱。
船娘惯于见风使舵,赶紧赔上小心,“下游那栋毛竹小屋就是我家了,姑娘若不急着,沿着溪流步行,风光也是无限,一阵就能会合。”
周冰冷哼了一声,止步不前,看着名剑与那船娘的身影,衬着溪水,拦着朝阳,九曲八折,绕入了隔邻的密林之中。
忽然色变。
——拔足飞点水面追去。
溪水中空空如也,一枝长篙漂在水面。
哪里更有竹筏的影子?
周冰咬牙。
武功高强果然没用。这种雕虫小技,就能轻易避开她寸步不离的追随。
立在溪心中的长篙上,她心念忽然一动。
脚尖点动篙身,随波逐流,周冰眼神坚定,向着下游那栋竹庐而去。
密林之中,船娘笑吟吟地伸出手。
“带路,五十两。助你摆脱那个姑娘,二百两。”
名剑拈一张银票递过去。“一千两。”
船娘惊喜,“从未见过客官这么大方的主顾。今日午夜,在此处碰面,我撑船送客官前往小洞天。”
船娘转身从密林中轻车熟路,踩着莲花步袅娜离去。
走出几步,却被名剑出声喝住。
“大嫂留步。”
船娘停下来,眼波妖娆地回头。“客官还要做什么生意?”
名剑仔细地看她。
“我认识你。”
“哦?”船娘掩口一笑。“这算是……搭讪与我?客官啊,不是每个寡妇都爱俊俏男人的。我只爱钱。”
名剑定定看她。
片刻之后,方抱拳。
“在下许是认错人了。……今夜再会。”
“他几乎认出你了。”
白发垂肩的霍锦,坐在溪水旁,一双天足,无拘无束浸在水中。
船娘走到她面前。
那种扭腰摆臀的姿态已然不见。步伐飘忽,却又沉稳,若能细查,便可看出,竟是深不可测的高手。
“面貌可以易容,声线可以控制,身形可以做作。”她缓缓道,“但武功内息,心跳节奏,有形眼神,无形气场,很难改变。”
霍锦点头。“能令名剑最终疑惑,放弃心中猜想,全仗总护法精深内力护持。”
——眼前这名船娘,竟就是火门的那位神秘总护法?
——又似乎,名剑,原本乃是认得她的?
船娘格格一笑,又融汇角色之中。“那名峨眉的后辈,锦锦你打算如何处理?”
霍锦垂眸。“她若自行离去便罢,若执意纠缠,也只好带回去喂她罂粟,为我所用罢了。……总护法,她虽年轻,但武功不弱。”
船娘拍了拍霍锦肩头。“你放心,我不会要你杀她。”
霍锦轻出了一口气。忽然秀眉一蹙,“水里似有什么东西。”
话声未落,便听见溪中传来湿漉漉的声音。
“若她要你杀我,你就会杀了我?”
周冰浑身是水,自溪流中站了起来。
——周冰的武功,本无法再两人面前隐蔽身形。
但她并未强掩气息,却是随身侧水波起伏,如游鱼般自然呼吸,霍锦与那总护法竟被她骗过一时。
到霍锦静下心来,察觉她所在,再无隐瞒余地,只好被迫现身。
霍锦看清楚是周冰,骇笑一声,赤足而立。
手上一条黄金细链,已是毫无犹豫,无声无息间挟卷强大杀机,直敲向周冰面门!
周冰未料她一出手便是杀招,抵挡不住地剧退。
她剑已出鞘。
却放弃去挡金链,大力向后,拍击溪水。
水面遭到重击。
声响传出数里。
……名剑。
刚走不远的名剑,听闻异响,又怎会不来?
“冰儿,你好重的心机!”
“师叔,名剑却说我纯彻静秀,通透练达!”
“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