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工乙叹口气。“老大,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唉。”
笑三少一直没有出现。
名剑的机票已经打好。
深夜起飞。
目标是维加斯。
——为什么不是他们的常居住地香港,而是维加斯?
太高层面的决定,具体经办人员也不能够明了。
名剑没有抗议。
他坐在贵宾休息室里,等待。
等待三小时后的起飞。
长久的。沉默的。等待。
机场里来来往往的过客,推着巨大的推车,拖着陈旧的皮箱,步履匆忙。
出境,入境。跑道亮起一排排幽蓝的灯。
困倦的女孩子靠在恋人肩上。
孤单的学生蜷缩在行李堆里瞌睡。
只有小孩子,还精力无穷,在母亲无力的教导声中,奔来跑去,奔来跑去。
名剑坐在那里。
闭着眼睛。
长长的侧影投在墙上。
“可以登机了。”
温柔年长的空姐,用标准的礼仪步伐走过来,俯身对名剑说。
遥遥远望的特工们松了一口气。
漫长而枯燥的一天。
舌底还留着香茅的味道。
一天, 只有这孤单的一餐。
名剑没有向外面望。
他跟随在空姐后面,走进去登机桥。
“他身材真挺拔。”特工甲赞叹。“像个军人。”
特工乙忽然说,“咱们快回去吧。我忽然觉得慎得慌。”
特工甲不明所以问,“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特工乙盯住名剑消失的背影。“觉得,挺悲伤的。不知道为什么。走吧,下班了,走吧。”
空荡荡的登机桥,从机舱门外移开。
与世隔绝的飞机舱里,一个乘客也没有。
名剑看自己手里的登机牌。
A1。
头等舱的第一个座位。
几个空中小姐互相窃窃私语。
没有任何一个其他乘客。
名剑一个人。
他慢慢坐下来。
——需要发生的,永远会发生。
轰鸣。
刺穿耳膜的轰鸣。
内力下意识地抚平耳膜的痛。
遮光板的外面,一片漆黑。
气压变得稀薄。
血液流动也会因此缓慢么?
百战未死的伤口,随着压力,一点一点地隐约地痛。
下面的灯渐渐看不到了。
这永世难以排解的孤寂。
名剑沉默坐在那里。
往下看。
漆黑虚空。
(37)
稳定平飞。
一个人影从洗手间里面走出来,穿着空姐的漂亮制服。
“名前辈,看到晚辈,惊讶么?”
石静言的短发都向后梳,涂了一个红唇,看起来陌生而娇媚。
——名剑不喜欢回答的问题,从来不回答。
石静言略微弯腰的姿态,凝滞不动。
陡然机身轻微晃动。
气流。
一刹那名剑出手。
石静言咬住下唇,试图格挡。
机舱狭小地方,避无可避。
驾驶室内有人冲过来。
半秒钟之内,石静言的负隅顽抗便结束。
名剑揽住她,样态温柔。
青丝未出。
同刀剑一般犀利无情的五指,扣住石静言的咽喉。
不必怀疑。
即使用上核武器光武器任何武器也好。
名剑都可以在那武器奏效之前,简单地切断石静言的颈脖动脉,取她性命。
“别,过来。”
石静言声音变形,勉力才开口。
她试图看名剑,却变成了翻白眼。挣扎了几下,干脆闭上眼睛放弃。
“一路上,一直有催眠?”
名剑捏住她,问。
脖颈的力道微移,仍按紧动脉,却将她声带放出来。
石静言没好气,闭目不想理会。
却被一道真气自颈脉侵入身体。
一瞬间如钢刀刮骨。
石静言未料到名剑这么狠心重手,眼泪几乎飙了出来。
“是!是,车里,机场,护照,机票……一共,一共十七处强暗示的内容。是我手下的专家,以及心理大师丘达联手布置的。”
一连说了这么多,体内的真气才略微缓解。
石静言大口喘息。
“催眠内容是什么?”
“服从。”
名剑不屑一笑。“你选错了主题。这是我最讨厌的词语。”
“我看着你的眼睛的时候……你……毫无所觉?”
“我应该有何感觉?”
石静言挫败地叹气。“脑防。……你的脑防机制果然和正常人类是不一样的。”
“我不明白。你解释一下?”
“可以。”石静言惨笑。“但是必须立即放开我,尊敬而有礼貌地请我坐在你的身边,与我一起喝点红酒,吃点火腿和哈密瓜,听我慢慢叙述。”
“我为何要这样做?”
“因为。”石静言桀桀笑,眼神射向站在驾驶舱外,凝神待发的一个空姐。
那空姐立即会意,“是,首长。”
一个密封袋被取出来,小心翼翼地扔向名剑。
名剑用另一只手接住。
透明的密封袋里面,有几点干涸的血迹,然后便是一枚拇指。
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征。
但名剑捏住密封袋的手,狠狠地颤抖。
石静言感觉到脖颈的松快,不敢造次,又等了片刻,才敢放心挺身而起,整了整制服,冷哼一声坐到了名剑身边。
“酒,食物,快点!”她粗暴地喊。
飞机又开始颠簸。
巨大的民航客机,现在有了两名乘客。
石静言喝了整杯酒给自己压惊,脸颊上芙蓉花一样的红晕浮起来。
“我读过一本武侠小说,里面说,握剑的人,如果砍掉了拇指,就算是废了。其实也没这么严重,有不少失去拇指的残疾人,经过一定的训练,仍然可以炒个菜打个麻将什么的。你不必担心。”
她劝慰名剑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得就好似一个妇联干部之类的东西。
“你的眼睛有特殊的能力?”
名剑已经从石静言自己的叙述中,推出正确结论。
石静言的眸子水汪汪的,不回答名剑的问题,却陷入了悠悠的思绪当中。
“我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才十五岁,长得一点也不好看……要是早知道能长大会变漂亮,我就不来了。来了这里,落脚在峨眉山,遇到了峨眉派掌门也就是我师父,一个死变态同性恋恋女童癖老太婆……我差点还以为是17世纪,慢慢才搞清楚。我还有个师姐,和我同岁。……她才是石静言。这么美丽的名字怎么可能是我的呢?……她是个千金大小姐,爸爸是将军妈妈是部长。有一天收到一封信说爸爸妈妈要离婚,居然就一时想不开跳崖自杀了。你说好不好笑?”
“石静言”抿一口酒,把生的火腿片和蜜瓜叉在一起,送入嘴里。鲜红的唇膏沾了几星在雪白牙齿上,看起来狼狈。
“我师父想了个天才的主意。女儿自杀多丢人的事儿,她劝了那个将军和那个部长,干脆认我做女儿,把这件事风平浪静地掩了过去。这样,我也第一次看见了通往我目标之路的希望。我的能力是让催眠奏效,所以我要先学会催眠。搞了很久终于搞到几个专家为我服务,前辈你看。”
石静言解下自己的腕表。
“表的底纹里有二十七种各国文字,写的都是‘帮助我’。这是我最初和最终用来保命的东西。只要看到这个表,无论心志多么坚定,有多高的脑防值,在我的变种能力之下都会变得毫无防护,直接接受这个暗示,帮我脱离危险。在我师父那个老妖怪临死之前,我对她用了这个,结果她就把她的内力全输给我了。所以我内功还不错,外功一塌糊涂。”
石静言罔顾民航安全,纤指一伸,之前的小空姐就给她点上了一支香烟。
吞云吐雾之中,她的眼眸被隐没。
“前辈对我的能力免疫,根据丘达的推测,大概是因为前辈从小练习的内功,并不是用来提高脑防值,或者说,并不是用来使得意志坚定的;这种内功的法门是强制性地减少人的本能反应,将适应激烈情绪的‘聪明细胞’灭活并且圈禁在某个领域,而锻炼惰性细胞成为脑部的中坚。所以越是激烈的攻击你越感觉不到。相反,对前辈来说,淡淡的,理智的沟通,才会奏效。”
名剑不予置评。“丘达是你们的人?”
“本来不是。”石静言笑得妩媚,“扒光了,两腿分开倒吊起来,用藤条照着腿中间抽,抽了十几下他就决定投诚了。”
名剑神情略黯。
“心疼,还是愧疚呢?”石静言凑近名剑面容,“丘达没事。你应该担心的,难道不该是另一个人?”
“你既然来了。”名剑答,“就必然有可以交换的条件。”
“很简单。”石静言吐出烟圈。“偕同蒋芳天向联合国作出我想要的证词。”
“然后我就能见到三少?”
“不能。”石静言很愉快,“之后我会允许你们通话,以便让你确证他还活着。”
“你要终身禁锢他?”
“不会不会。”石静言好心地连忙否认。“我要慢慢想一想,你还能为我做些什么。我还看过一本武侠小说……这样吧,你答应我三件事。我差遣你做完这三件事之后,就把你的三少还给你。”
“什么武侠小说,有这么荒谬的情节?”名剑挑眉。
石静言没料到他问,禁不住搜索枯肠。“古龙的?……还是温瑞安的?……我想想啊。”
名剑亦喝了一小杯酒。
飞机上的食物不佳,但酒尚能入口。
石静言拿了个机上平板在手里,真的在查阅武侠小说的名字中。
“我答应你作证。”
名剑淡淡开口。
机窗外的夜空,隐约看见一些星火。
是航灯,还是星星?
六百年,技术爆炸的年代。
却将曾有的遍铺穹苍的星空,遮掩到了云层之后。
人是失去了,还是获得了?
“真的?我查到啦,是金庸。”石静言长舒一口气。
“但是我现在就要和三少联络。”名剑冷冷直视她眼眸。“否则的话——我为何不现在杀死你,再劫持飞机,要求执委会交人?”
石静言俏脸一白,结结巴巴骂,“你,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名剑毫无表情,“如果你要我做的事情反人类,我也要做?”
“我开玩笑的。”石静言咬唇,“你不要冲动。”
名剑嘴角挑起一道冷峭弧线。“如你所说,我从不冲动。”
“……好。”石静言深吸气,“我试试看,让你们现在就能联络……但是联络之后你要立即去联合国作证。之后的什么条件不条件的,我们再商量。我会尽量让你们俩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