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曾是火爆的性情,这么别别扭扭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将筷子啪地拍在桌面上,陈青口那块素火腿,只咬了一小口还吓得咬到了舌头。
世界上难缠的女人很多而聪慧的女子少之又少。
织华小姐抢在老太太发难之前,双膝跪地,用踝膝盖当脚走跪到老太太面前。双手搭上老太太的膝盖,轻轻地揉着,说:“太奶奶,姚庆是织华府上的人,您就算不看僧面看佛面。念在织华孝心一片,今儿就宽恕了他的胡言乱语吧。佛祖若是知晓了,也会赞许太奶奶的做法。”
陈青口投去感激的目光,这丫头真叫人欢喜,又体贴又懂事,以后得给她找个好婆家。
姚庆见状十分惭愧,自己闯的祸要小姐替他受过,无声无息地跪在织华小姐之后,不住地叩头。
老太太见着这景象一肚子的无名火都咽了下去,罢了罢了,曾孙子还是宝贝,看他憋屈的样子。老人家心不由得软了下来,织华她更是心爱,唯有这孩子懂得她的心思,常伴左右。以至于耽误了终生。
老太太叹气,让老妈子扶她进去躺着。厅里一干人等才松口气。
余寡妇最爱管家务事,不闹出点动静,她都不安心。死缠烂打让丫环们告诉她小道消息。丫鬟知道织华小姐的厉害,且吴妈手上有一把子气力,谁都不愿意挨那么几下,所以谁都憋着不说话。寡妇无用武之地,只能自个儿跟自个儿较劲。
陈青口给织华小姐作揖,苦着脸谢她,婆子把小姐扶了起来还礼。
织华淡淡地说:“兄长不必客套,的确是姚庆多嘴多舌。小妹在这里赔不是了!不过兄长,且听织华一句,长辈们含辛茹苦抚养我们,我等晚辈还需谨言慎行才是。只盼能让他们少操些心。您说是也不是?”
陈青口这个丧气,只能点头称是,被老祖宗教训了还要被做妹妹的说道。这叫什么事儿。
寡妇很欣赏地看着陈织华,这丫头调教男人还有些手段。不过男人都是豺狼,也不是耍些手段就能调教得好。寡妇欣慰地吃了一口麻婆豆腐,闭眼吃吧,总比没吃得好。
未出阁的姑娘家毕竟不能同这些人一起吃喝,老太太在座的时候还能陪席,现在怎么都不妥,织华小姐起身告辞。陈青口也不敢留,他这一桌转眼间只剩下他光杆一个。
小球从桌上拿起一双筷子,美其名曰陪吃。绝色公子也来陪,傻子也陪。一桌子菜倒也不浪费。只是陈掌柜长吁短叹:“哎,留点,给我留点!”
第三十四章 财神
席卷残云之后,管事的老妈子来问:“明儿是初一,按理太老夫人是要去上香的,问少东家愿意去哪个庙?”
陈青口沉默半晌拽文道:“《左传》有载:哀公九年,吴城邗,沟通江、淮。不如去吴王庙”。
小球用西瓜皮丝剔牙:“不就是财神庙么,有什么好去的!”
陈掌柜对这个不学无术的孩子痛心疾首:“夫差‘开邗沟,筑邗城’,是扬州城建城的鼻祖;而刘濞‘即山铸钱; 煮海为盐’,堪称扬州繁华之始。如此显赫的两位吴王吾辈读书人怎能不去祭拜!”
小球听到读书人三字,恨不得把整块西瓜皮都吞下去:“掌柜的,别丢人了!咱家一本书都没有,都叫您给卖没了!”
陈掌柜不以为然:“书么,留着做什么。书非借不能读也,只听说满腹经纶的,架子上的书再多也无济于事。”
小球冷冷地笑:“书非借不能读,人家至少还呢,您呢,您可是读完了直接当掉。”
管事的婆子听得落荒而逃,陈掌柜很得意,后果很严重。
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老太太一声召唤,哈欠连天的陈掌柜在四更天时分就起身了。带女眷出门就是麻烦,不坐车不骑马,府门口备了一溜红顶大轿子,早上还得香汤沐浴然后用一点白粥小菜。反正吃不饱就对了。老太太给庙里准备了一担子果桃、一担子香烛、一担子糕点和一担子布匹。这哪是去财神庙,这是去给庙里当财神。
陈掌柜心疼也只能看着,安慰自己说,这都是叔公府里的钱,不用还烫手。寡妇之流也爱热闹,反正那么多人去也不差他们几个。且太老夫人喜欢晚辈,带着他们也无不妥。
等准备齐整,五更都过了。这才上轿离开。
傻子头一次坐这么宽敞的轿子,东摸摸西摸摸还觉得别扭,横着竖着在里面折腾。上香吧,他带着大铲一起去,美其名曰人不离铲,铲不离人。带着也就罢了,在轿子里,他没事就用铲划拉。这俩轿夫气得呲牙咧嘴,他在里头用铲子敲打轿底轿夫就得停下,高喊:“停轿!”,然后替他掀开轿帘。抬轿子的有抬轿子的规矩,只要轿里的人用靴底轻轻笃几下,他们就得停下。傻子觉得很好玩,一会儿喊停,一会儿走,折腾俩个轿夫。别的轿夫也不敢笑话他,只顾自己走。
陈青口好不容易窝在轿子里头打盹儿,听外头这么安静的街面上,唯有自家的队伍一会儿:“停轿!”一下子“起轿!”这还让不让人睡回笼觉了。用厕纸塞住双耳,蒙着袍子呼呼大睡。
出了巷子口,越往吴王庙走,街上的人越多。初一来上香的善男信女起得都十分早。小媳妇儿们一般提着竹篮,里头装些香烛。富贵一些的人家也有坐轿的,这路上人来车往还挺热闹。
今天清风和绝色公子没带黑面罩,一来是陈家上下有许多不知情的人。二来,大清早去上香,富贵山庄的打手里头有几个这么吃饱了撑的。
西行不远处,便益门北官河旁,正是吴王庙。庙后依仗的,就是流淌了千年的古邗沟,只见流水汤汤、波光粼粼,说不尽多少春秋故事、汉唐文章。
陈家的轿子一路无阻,抬进偏殿前的空地,众人落轿出轿。有主事的和尚来迎,比陈家自己的奴仆还殷勤三分。双手合十说:“庙门还没开,不如让老夫人先烧了头香去!”
织华小姐点头:“这也好,我家太老夫人挤不得的。”
大凡多金的施主,师傅都要领着她们佛前进香。
大殿中间供奉的是吴王夫差,边上配以汉吴王刘濞。一位通衢,一位铸币,供在扬州的财神庙里再恰当不过。
第一支香擎在手里,老太太还没举过头顶。敞开的门窗被人用力地关合。发出最血腥的响动。殿中香烛摇摆,那些只出现在噩梦里的人影全都立了起来。
和尚庙比道观可爱的地方,是和尚庙里有一群脑门秃秃的和尚,贼讨喜。所以如果和尚庙在一瞬间秃和尚全趴下了,站着的全是长了头发的小道士,那就很不好玩。
在一瞬间,这也是本能。
丫鬟婆子围成一团,老太太护住站在她身边的陈织华,小球护住老太太,谁过来跟谁玩命。寡妇如母鸡般伸开双翼护住小包,清风与绝色公子背脊相靠亮出暗藏的兵刃。傻子舞动着大铲像是巍峨挺立的高塔,不让人靠近。
陈青口没有别的选择,因为此时此刻此地,白眉老道清虚上人,这个如梦魇般的脸清清楚楚印在陈掌柜眼里。就凭自己这些人,打赢他简直是天方夜谭。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办法?现在不是埋怨自己的时候,要冷静要镇定,一定还有办法的。
老道没有那么好心让陈青口站着想主意,手中拂尘亮开,拭定乾坤之势护住门户。展絮周凉各自晃动兵刃直扑小包,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寡妇和傻子一左一右拦住他俩。陈青口迎上老道,他并不急于先攻,俩人在原地四目对视,谁都不留半分破绽。陈掌柜第一次取出他的宝贝兵器——鸳鸯钺。十八般兵器中,鸳鸯钺是短兵器。每一柄钺就像是两弯新月交织。钺中镶有手把,除去手把处,均有刀刃。共有鹿角、鱼尾、凤眼、蛇身、熊背、四尖九刃十三锋、因其一端较长,又名日月弧形剑,或日月乾坤剑。钺分子午,一雄一雌,这两柄钺耍起来开合交织,不即不离,酷似鸳鸯。
此兵器最大的与众不同之处,是它步走八方,招数中寻求变化,并随心所欲,变化万端,易攻难防。陈掌柜这是要豁出命去。
白眉老道嗤之以鼻:“你要用八卦招数来对付贫道?简直是自取灭亡。”
陈青口鼻尖冒汗,活马死马现在也只有放手一博了。一招青龙返首也亮了招式。
老道失去了耐心,脚踏五行身形站稳,手上拂尘一动,一招降龙伏虎扫陈青口的肚子。陈掌柜一分双钺,双蛇戏凤勾老道的手腕。老道早有准备,拂尘卷起向上点陈青口的左心,陈掌柜拆了招又缠上去。鸳鸯钺的招式大多从八卦掌中演以来,老道并不陌生。要想伤他,几乎没有可能。但这鸳鸯钺是死缠烂打的兵刃,老道要想三招五式内解决了陈青口似乎也没那么容易。
二十招过后,见陈青口双钺随手转,手随身走,兵器虽小,舒展颇大。老道暗暗赞许,对面的娃娃小小年纪,钺上功夫下了不少。展絮和周凉未必是他的对手,只不过在他这里都是雕虫小技。
陈青口一招脑间挂印取敌人耳后,老道提气,身法竟然这般快。已经到了陈掌柜的身后,提拂尘扫下去,陈掌柜心中一惊——我命休矣。
努力地往左偏过,拂尘末梢扫在陈青口的右肩。即便是末梢那几根毛,也可以要掉人半条命。右手钺已然脱手,碎心的疼痛陈掌柜已经顾不得,还想站起来。
白眉道士的慈悲心早让狗吃尽了,提拂尘欲赶尽杀绝。
陈掌柜只有左手一钺,到了现在,也只有殊死一博,一招回光返照以钺当暗器,飞了出去。此时,也只有闭眼等死的份儿。
老道觉得他太儿戏,临死还要耍这东西,用拂尘格开孤钺。对他来说,现在要杀死陈青口,就如碾死蚂蚁。
忽地听见有人高声喊喝,气走丹田:“道兄!这么大的人了欺负娃子玩呢!”这一嗓子,内力浑厚,练功没有三十年绝达不到。
窗户门齐刷刷被撞开,木屑四溅,风尘仆仆的一干人等涌入殿内。
陈青口也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忧虑,来的正是富贵山庄的人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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