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离回头看看“很强的神使”,正梗着不能动弹的脖子吃早饭,任谁这个样子都很可笑。但是这一回,罗离笑过之后,发觉穆天的动作其实很漂亮——他吃东西就算吃得飞快,也不会像别人那样吃得淅沥呼噜。这个人就算再惫赖也好,身上还是有点地方和别人不一样,确实,这个人和帝晏一样,身上流着世间最高贵的血。
所以,罗离看着他很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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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转到灌木丛后面,有点不放心,拨开枝条张望了一眼。那五个人还是刚才的样子,说话的说话,吃喝的吃喝,沉默的沉默,没人注意到有个该在的人不见了。
少年转身,蹑手蹑脚地继续走,灌木丛越来越密,宿地的人就算长着鹰眼也看不见他了。少年加快了脚步,连跑带跳地往前。
这趟的收获不错,六只嚣狪,还有就要拿到的那一笔。少年越想越高兴,脚步越来越快,带刺的枝条从他身边滑过,一点儿都妨碍不了他,就像游在水里的鱼。
“噜噜。”罗鸟的怪叫。
少年停下来听了听,辩明方向,然后更快地往前跑。
宿地那五个人都不是好相与的,少年看得出来。但是,他们也有不在行的,比如他们都分辨不出真正的罗鸟的叫声。
少年转眼就冲下了山谷,在这种灌木丛里,连嚣狪的脚步也不可能比他更快。
前方,灌木丛陡然消失,就像被人齐齐割了去一样,其实是因为一棵树——山谷的中央,长着一棵参天大树。一般时候,参天大树是个夸张的说法,但是站在这棵树下往上看,真的直入云霄。不但高,而且树冠铺天盖日,以至于从周围的山顶看过来,会分辨不出这里原来有个山谷。
那里并没有人,但要见他的人吩咐他到大树下,所以少年一刻也没犹豫地冲过去。
他还没有冲到大树跟前,眼前突然黑了。
少年已经有过经验,立刻停下脚步。
那是比无星无月的夜更深的黑暗,没有任何的光亮,也没有任何的声息,那是如同死亡一般的黑暗。不但黑暗,而且冰冷,就像突然掉入了千年冰窖,少年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仍然冻得瑟瑟发抖。
“他们没有疑心吧?”黑暗中,低沉的话音幽幽地传来。
少年辨认出这个声音,精神微微一振。“没有!”他自信地回答,“一丁点儿都没有!”
黑暗中的声音低低地笑了几声,“自不量力……那几个人就算怀疑,也不会让你看出来的。不过——”他顿了顿,“那原本也无所谓。”
少年听见半空中“叮叮”的轻响,敏锐地朝着声音伸出手,果然抓住了一个锦袋。少年用手撵了撵,抑制不住兴奋的心跳。“我会小心的,一定会的。”他向雇主保证,然后问:“到底要我做什么?”想了想,又补充:“你答应过,一定是不太难做的。”
“这个拿去——”
少年蓦然发觉手里多了一样东西,那人在黑暗中将一个小纸包弹入他手掌心里。
“在他们晚上生火的时候,把这包药放进火堆里。”
“就这样?”事情太简单,少年忍不住讶异。
“就这样。”
少年连忙把纸包塞进怀里,不再说什么,生怕对方改了主意,让他拿菜刀去砍那个银发剑客什么的。
“避开那个女药师。”黑暗中的人提醒他,停了停,又说,“如果我是你的话,也会避开神使。”
“哦?”少年有点奇怪,那个神使?
那人道:“据我知道,那个神使对毒药知道得也不少——说不定比女药师还多。”
少年还是有点怀疑,但是既然对方是个神通广大的人,他这么说,那就这么听吧。
“你回去吧。”
那人话音一落,天就亮了。大树在眼前,灌木、山坡,一切都在原地。
少年不用任何人提醒,拔腿就往回跑,他知道,如果回去得太晚,找什么借口也遮不住了。
在他身后,遁形的结界中,黑衣的侍从望着他的主人,小心翼翼地问:“那药引来恶灵,就能够对付他们吗?”
站在稍前的人被斗篷的兜帽遮去了大半张脸,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在略显苍白的肤色中像用画笔勾勒出来的。默然片刻,那人回答:“当然不可能。”
“那为什么……”
兜帽下的嘴唇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就算跟他们玩玩儿吧——如果能如我所愿,改变他们的路线就更好,不能的话,也无所谓,反正对我们来说没什么损失。”
黑衣的侍从似乎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盯了他的主人一眼,又迅速地垂下目光。“可是,”他轻声说,“那些恶灵,他们是……”
“是什么?”那人倏地转过身,侍从慌乱地退后两步,“他们什么都不是了!”
侍从吞了口口水,有点艰难地回答:“是,主人说得是。”
他的言外之意:主人说是,那就是吧。那人显然也听出来了,他说:“其实我也不是……”但是只说了几个字,他停下来,不耐烦地挥挥手,没必要解释。
侍从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想了一会儿,问:“那个神使真的很难对付吗?”
“这话看跟谁说了。对我来说,也许还行,对你来说,一千个你这样的加起来,能不能勾起大爷他跟你们玩玩儿的兴致还很难说。”那人的语调带着点儿戏谑,抬手收起结界,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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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回到宿地,盈姜一眼看见他,“咦,小狸,跑到哪里去了?我们正找你。”
小狸揉揉肚子,往灌木丛后面指指,笑笑。事情就这么遮过去了。
六个人又上路。小狸和盈姜有说有笑地走在前面,翼风和流玥默然无语地压后,罗离和穆天夹在中间。和前日一样的走法,不同的是罗离又开始头疼了。旁边的这一位,早上的事情对他的心情好像一点影响也没有,还更精神了似的,该鸹噪就鸹噪,还时不时跑到前面去插话。
这位的神经到底是用什么构造出来的?
“罗离,”僵着粽子似的脖子,穆天说句话得把整个身子转过来,“你做妖怪多久了?”
罗离算了算,“一千两百年。”
都一千两百年了,有点唏嘘,这辈子过去了小一半。
“当妖王的侍卫呢?”
“从我变成妖,就一直在王的身边。”
“这么久?”穆天挤眉弄眼地笑,“那家伙不好伺候吧?你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得罪?”罗离一下子还真没明白他的话。
“他打发你来这倒霉差使——”
罗离不响。
这倒霉差使,妖王设了个圈套,把他套进去——看起来是这样的。
或者,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是妖界第一勇士。
这些都是原因,但是他知道,妖王不会提那个原因,真正的原因。这一趟异界之行必是他的,妖王和他都心知肚明。但是那个原因,两人都不肯提,只好默契地让一切弄得像个玩笑。真正的原因就在嬉闹里遮掩过去,好像从来不曾存在的那样。
嚣狪跑得飞快,阳光传过枝叶,光影飞快地倒过去,像岁月一样。
心底里有一块蠢蠢欲动起来,罗离知道那是什么,他很有对付的经验,过会儿就能压下去,压得好像从来不曾存在过那样,就是要多费点力气。
旁边的家伙不知道他无意揭开的缝隙是什么,呱啦呱啦地说什么,但是罗离听不见,他全力以赴地对付心底的那道裂缝,记忆像翻滚的潮水,要从那道裂缝里涌出来,他得把它们压回去。
穆天很快发觉自己在自言自语。罗离一脸古怪的神情,肯定没听见他刚才说了什么,如果听到的话,他的脸色不会只有这么一点儿古怪。穆天朝前面看看,带带嚣狪,跑上去了。
小狸跟盈姜在吹牛,说得唾沫星子乱飞:“……龙涎果贵不贵?搁青丘五百个银铢换个顶小的,在那地方,这果子满地滚,想吃?随便拣。还有枬木,也是好东西吧?云六儿拣了一根那神气得哟!我就说了,有地方人家拿枬木当柴禾烧,他还不信呢。”
“小狸去过那里吗?了不起哟。”
“呃……”小狸脸有点儿发红,“其实我也没去过,听人说的。”
“听谁说的呢?”
“很多人都这么说。”
“他们都去过?”
小狸又语塞,“不知道,嗯,应该也没有。”
“所以说嘛,那个地方也许根本就不存在。”
和盈姜斗嘴,小狸完全不是对手,说说就急了:“有的!肯定有的!”
穆天瞅空插进来,“你们说什么地方?”
盈姜正在兴头上,顾不得理会他,但是小狸急着找帮手,立刻说:“余峨。你有没有听说过?”
“哦,余峨啊。”穆天一幅“还以为你们在说什么地方”的表情,“我去过的。”
小狸瞪大眼睛,两颗滚圆的眼珠盯着他,“你去过?”
“那真是个好地方……”穆天一脸美好的回忆,一边想一边咽口水,“很多美女。”
人和人就是不一样,如果罗离说“很多美女”,那意思就是很多美女,就和很多花、很多鸟、很多蝴蝶一样,只有字面上的含意。但是同样的话让穆天说——盈姜看看自己的手。手指刚刚一动,穆天立刻缩回脖子,当然他的脖子不能动,所以整个人都用力地缩回去,差点从嚣狪背上掉下去。盈姜看看他的绷带,微微笑地把手收了回去。
那边小狸忙着追问:“那里什么样子?穆天大哥,你跟我说说!”
穆天使劲回忆,“什么样子?呃,东首云儿的包子做得特别好,皮儿薄陷儿大,当然她的人更好,西首杏雨家有棵龙涎果树,我记得那年果子熟的时候,她站在树下,杏子红的裙子,人比那果子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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