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里面望望,黑沉沉也看不出到底有多深。
盈姜又呻吟了一声。
罗离过去,见她脸色苍白,口唇皆没有血色,可脸颊上却有玫瑰色的两团红晕,看着好不刺目。
他用手在她额头探了探,不由大吃一惊。
盈姜是被邪兽所伤,当然中的是寒毒。可是别人中了寒毒身体冷得如冰,她却烫得像火。
罗离对用毒一窍不通,他本来总觉得这是不太光明正大的东西,所以他对毒的了解充其量只有最简单的几种。但是,就算他再一无所知,也看得出盈姜的状况不太妙。
他是个有很多实战历练的人,虽然不很清楚怎么解毒,但是现在应该先做什么,他还是很清楚的。
应该先清理盈姜的伤口。
伤口有毒,此时毒已经渗入血液肺腑。但即使不能马上拔清她身体里的毒,也应该先清理掉伤口周围的毒素和腐肉。
这是个常识,只不过,盈姜的伤在胸口。
罗离本来是棵小草,男人女人在他眼里没有分别,但是他变成妖怪的时候,偏偏有了个男身。现在他只好不断地提醒自己是棵草,什么都不懂的草。
他试着解开盈姜的衣裳。
这可真不容易,盈姜的衣裳系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扣子,一层又一层。罗离弄得满头大汗,他奇怪这女人到底是怎么把这衣裳穿起来的?他差点想拔出刀来直接割开她的前襟,手都已经按到别在腰间的青瑰刀柄上,又忍住了。
幸好他忍住了,当他解开那些扣子才发觉里面缝进了许多药包,里面五颜六色的药粉,一看就是剧毒。要是他刚才一刀割下去,药粉四散,此刻很可能已经是个死人。
盈姜居然把一件衣裳弄得这么复杂,倒像层层机关守护着内里的什么秘密。
罗离好不容易把最后一层扣子也解开。盈姜的上身裸露在荧光中,罗离终于明白她在掩藏什么。
当他一眼看见差点惊呼出声,身子也忍不住往后一缩。人看见很可怕的东西总会下意识地作出这样的反应。
盈姜的身体原本很美,就像她的容貌一样美得令人窒息。然而,任何人第一眼看到她的身体,都只会觉得厌恶和恐惧。
从她的胸口到她的腹部,散落着十来个洞,有的大,有的小。最小的二指粗,最大的几乎有拳头大小。那些洞不知道被什么挖出来的,看上去像是很久以前留下的,但洞口翻起的肉瘤鲜红,就像那些洞一直都在淌着血。
那景象就仿佛一盘美食上爬满了蛆,看到的人只会觉得恶心,美食再诱人也不会有人注意。
罗离终于明白她为什么非要把扣子弄成那样,这些一定是连她自己也不想看见的伤口。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盈姜称呼每个人都要加上“大人”,那本是她的习惯,是她原来身份养成的习惯。
这些伤口,正是她那个身份的标记。
盈姜竟是一个药奴。
药奴这种人,罗离也只是听说过,原本他甚至怀疑是不是真的存在。据说这种人是人族药师最古老一族中一个阴暗的秘密,他们是药师豢养的奴隶,甚至,还不及奴隶,他们只不过是一剂药引。他们从小被挑选分类,以不同的体质做不同的药引。药师将药罐植入他们的体内,让各种药剂在他们的体内交融,配合出不同的毒剂。
传说,药奴十分稀少,因为体质适合做药奴的小孩本就很少,在他们长成之后,又有不少人体质有所变化,也会失去做药引的价值。而真的成为药奴,至多也不过能用三年。失去效用的药奴即便当时还有命在,也会因为早已渗入五脏六腑的毒素,而在一两个月中死去。
罗离本来不相信会有这种人存在,因为这听起来实在太冷酷、太残忍。
他总觉得一个人只要有点正常的人性,都会觉得这种事情不可忍受。
以前他就一直觉得,盈姜的笑容下面,掩藏着很多心事,他时常在夜半醒来的时候,看见她独自一人坐着发呆。她的笑容比谁都甜,她的心事也比谁都藏得更深。现在他已知道,无论谁曾经有过那样的经历,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在这些可怖的旧伤之间,真正的伤口反倒显得细小。
只有小手指尖大,乌黑的一点落在胸口,如果不是那一大滩血迹,几乎难以觉察。
罗离想试着挤压伤口,指尖触到那处肌肤,就像触到了一块被火烧烤的石头,又烫又硬。
他抽出匕首,用尖刃划开伤口。那伤口太小,划开之后毒素才更容易排出来。可是尖刃一落下去,他就觉出不对劲。那伤口周围明明硬得像石头,尖刃刺下去的感觉却像刺进了豆腐渣里——伤口四周的皮肉竟碎成了一块块的掉下来。
表面的皮肉碎开来,露出下面鲜红的血肉,然而,却连一滴血也没有流出来。
血好像早已经凝固,也变得和石头一样硬。
罗离见过各种各样的伤口,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怪异的。他的心仿佛被巨大的铅块坠着,慢慢地沉下去。
但是他必须想办法。
他想起盈姜曾经配了许多解寒毒的药,给每个人都分了一些。这些药他当然都随身带着。
他把药敷在盈姜的伤口上。其实他这样做的时候已经有预感,这些药不会起作用。如果说他们五个人之中谁最不怕毒,那一定是药师,她接触过的毒也许比普通人吃过的盐还多,这种寒毒几乎瞬间就夺走了她的神志,绝不会是寻常的寒毒,寻常的解药也不会有用。
果然,药粉竟然一点点地渗进那石头一样硬的伤口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伤口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周围很安静。原本石洞口不断地有邪兽的怪叫传来,此刻也全都消失了。罗离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事,他也顾不上去想。
他的心仿佛已经沉入了比这石洞更深的黑暗,血却全涌上了头顶。
他忽然觉得很恐惧,甚至比感觉自己快要变成恶灵的时候还要恐惧。他已经眼看着一个同伴坠下深渊,不想再失去又一个同伴。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同伴在他心里已变得越来越重要。原本对他而言,他们只不过是陌生人,为了同一件事硬凑到一起来。他们相处了不过两个月,互相之间也还有许多隔阂,许多不肯吐露的秘密。但是不知不觉间,他已将他们视为真正的同伴。
当他中了寒毒,躺在结界中的时候,他虽然不能动,可是却十分安心,因为他知道同伴们在守护,他们与他同生共死。在最危险的时候,自己对自己的生命都已无法把握,但是却可以放心地将一切交给同伴,那种出自内心的信任,那种温暖和感激,不是任何言语能够表达的。
然而,却是他将这一切的危险带给了同伴们。
如果不是他受到引诱,踏入陷阱——
罗离的手不自觉地伸向怀中,那个小小的银色的锁片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证明一切并非噩梦。
腰间的青瑰刀碰在地上,“叮”一声响。
罗离猛然想起一件事,整个人都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想起妖王在交给他青瑰刀的时候,还给了他三颗丹果。世间只有一棵丹果树,每千年才会结出三颗果实。谁都知道丹果是解毒疗伤的圣物,只要还有一口气,无论是多么奇怪的伤病剧毒,都能痊愈。这东西他当然也一直随身带着。
他立刻把一颗丹果喂进了盈姜的嘴里。
然后他紧紧盯着盈姜的伤口。据说丹果的疗效十分神奇,要不了多久就会起作用。可是他盯得眼睛都酸了,揉了又揉也没有看出任何变化来。
这本是他最后的一线希望,如果丹果也没有用,那么他真的束手无策了。
他想,会不会是一颗丹果的效力不够呢?他当然知道丹果有多珍贵,但是此刻他只想救盈姜,任何代价他都愿意付出,何况只是丹果。
所以他毫不犹豫就把剩下的两颗也喂了进去。
这次他没有等多久,便听见盈姜发出一声呻吟。极轻极弱的声音,像一缕轻烟刚飘出来就消散在空气中,可是在罗离听见,就像仙乐一样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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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天跃上巨石的时候,流玥也跟着跃了上去。
她想也没想就这样做,甚至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就好像她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灵魂,在那一刻她已完全被那个灵魂所控制。
她知道穆天想做什么,她想说:“别去!”
如果她早点说出口,穆天真的会留下来。其实她对穆天这个人一无所知,原本她根本就没有真正在意过这个人,可奇怪的是,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只要她开口,他就会留下来,即使他明知道应该去救同伴,他还是会留下来。
可是,她一直没有开口,她觉得不妥,为什么不妥她也说不清。但到最后一刻,她还是脱口而出,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只要他留下来,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可惜已经太迟。
当穆天从她眼前消失的瞬间,一切的感觉仿佛也跟着从心中消失。
她挥剑,斩杀,鲜血飞溅。身体仿佛忽然变成了独立于神志的存在。
原本经过一夜的血战,她已经很疲倦,手里的剑仿佛越来越沉,出手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可是忽然间,她的剑又变得轻灵迅捷,甚至比平时更快!
她原本是一个素净如雪莲的女子,虽然冰冷,但任何人看见她,都会觉得她很美。然而,此刻如果有人看见她,却只会觉得她可怕,就像她手里的剑,带来的只有杀戮和死亡。
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是,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够发泄心中的一股情绪。
那股情绪就像石头一样堵在胸口,仿佛随时会把她的身体胀破。
她也不清楚这样过去了多久,忽然她一剑落空,这才发觉眼前已经没有邪兽可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