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离有点明白了,“你是说,蒿墟散落了很多这样的幻力?”
玉叶点点头。
“那里曾经死去过很多人?”
玉叶犹豫了一下,又点点头。
还好,罗离没有再追问,那都是些什么人?
他在想别的事情。
那个问题他已经想了很久,他终于问出来:“我们五界的人如果在这里死去的话,也会化成幻力吗?”他说话的声音甚至有点微微的颤抖,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希望听到什么样的回答?无论哪一种回答,都会让他很难过,但是无论如何,他也想知道答案。
玉叶说:“也会。但是这种幻力很弱,要不了几天就会彻底消散,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在他死去之后不久,就有一个幻力很强的人将他收集起来,那么他的幻力也许就能存在很久。”
想要让一滴水不干涸,有什么办法?
回答就是,将这滴水汇入大海。
罗离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如果幻力存在,那是不是就表示她还活着?”
玉叶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她摇摇头说:“不,他还是死了。”
“为什么?”
“他的身体已经死去。”
“可是她的灵魂还活着。”
“不,他的灵魂也已经死去,只不过他的记忆汇入了别人的记忆。如此而已。”
一个人究竟怎样才算活着呢?
罗离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当一个小孩子刚刚开始想要明白什么是“生”和“死”的时候,他从大人那里得到的最常见的回答也许是:一个人死了就是我们永远永远都不能够再见到她了。
这么说或许也不能算错。但是反过来想,如果我们还能够见到这个人,她就算是活着吗?
那么画像上的人,算不算活着?当然不算。
甚至,如果她的身体还活着,可是她不能够思考、没有知觉更没有感情,她能不能算活着?
不能算。因为她的身体里已经没有“灵魂”。一个完全没有了“灵魂”的身体,就不能算是一个活着的人了。
如果身体的延续就能够算作生命的延续,那么当身体归为尘土,尘土中又生长出新的生命,物质不灭,生生不息,是否“生”就是永恒?是否每一个人都是永生不灭?当然也不是。
甚至,记忆的传递也不足以完成“生”的传递。如果一个人把她经历的事记下来告诉了另一个人,是否就算是传递了记忆呢?可惜,这样传递的只有那些事,而没有那些事情背后的感情。所以,只有记忆仍然不够。
那么,当你身边的一个人活着,或者死去,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或许是,当你想要对她说话的时候,她再也不会回答。
或许是,当你想要对她微笑的时候,她再也不会回以微笑。
或许是,当你想要她分享你的欢乐和悲伤的时候,她再也不会和你一起欢笑,一起流泪。
当她活着的时候,她能够以她自己的情感,回报你的情感,而在她死后,你永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情感当然绝不会凭空而降,但情感却可能是一个人分辨“生”与“死”的终极。
如果,这就是“生”与“死”的区别,那么幻界的“生”与“死”和五界就没有任何不同。
幻力可以转化为下一次“生”,可是那下一世的人却已没有了过去的记忆和感情。就算找到那个转世的“她”,可是她也已不会再露出同样的微笑。
那个能够分享欢乐和悲伤的人,终归已经不复存在。
罗离沉默了很久,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所以,她已经死了……”
玉叶问:“你在说谁?”
这次轮到罗离默然不答。
玉叶等了一会儿,说:“你也不用太担心,盈姜不会有事的。”
罗离听了当然很高兴,但他又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玉叶笑道:“我就是知道。”
这句话通常都表示:甭管信不信,都不用再多问。
罗离也只好闭嘴。
走了一段路,玉叶忽又说:“盈姜……实在是个很好的人。”
罗离说:“她是的。”
不管他能不能坦然面对那份感情,这点他都绝对不会否认。
玉叶又说:“她看上去比谁都快活,可是我总觉得,她的心事比谁都重。”
罗离沉默。
骑兽的四蹄踏在石子路上,发出怪异的声音。
药师身上那些可怖的伤口又浮现在他眼前,翻起的肉瘤像永远流淌的鲜血,永无止境的痛苦仿佛也烙印在他的身上。
带着那样的伤,无论换作谁,都会有永不能解的心事。
可是她的脸上,依然有着明媚如春风的笑容。
罗离发觉,自己从来就没有能够将那笑容从心里抹去过。
问题在于,他也不可能坦然接受。恐怕,永远都不可能。当然他也可以自私一点儿,接受下来再说,但他过不去自己这关。而且,这样她也不会快乐,如果有一天,那笑容竟在他眼前磨尽了,那……
所以,罗离想,等救出她就离开吧。
当然,无论如何要先救出她。
玉叶看着他,好像觉察到什么,慢吞吞地说:“就不知道,谁能帮她解开心事?”
罗离叹口气,“不知道……希望会有那么一个人。”然后他又沉默。
“如果因为她是人族的话,我倒是可以……”
罗离一怔,然后才看清身边的人。
在他沉默的时候,翼风和玉叶已经走出很远,他身边并行的人不知何时变成了穆天。
他明白穆天的意思。
如果因为人族的寿命太短,那么可以让她变成神族。穆天当然因为听见了他们刚才说的话,才会这么说,他当然也是世上最有把握说这句话的人。
但是,对这样的好意,罗离能怎么回答呢?他只好苦笑。他本想一直沉默下去,但不知为什么,过了会儿,他却又开口说话。
“她过去是……”
罗离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从任何角度说,他都绝对不应该把盈姜的秘密告诉另外一个人,盈姜也绝对不会想让自己的秘密被更多的人知道。他本不是这种多话的人,可是,他却告诉了穆天。
那或许是因为,他心里已经把穆天当作一个可以完全信赖的朋友。
也可能还有这样的意思,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够帮助盈姜解脱那种永无休止的痛苦,那也只有穆天了。
可是穆天却一直不说话。
他当然不是一个没有担当的人,就算罗离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也能确信这一点。就算他一天到晚都嬉皮笑脸,真正该做的事一点都没含糊过。
可是他为什么不说话?
他不说话,罗离只好自己开口问:“她的事……你怎么看?”
罗离最希望听到的回答,当然是:“这件事不难,交给我就行了,你尽管放心。”但是他看到穆天脸上的表情,就已经知道不会听到这种回答。
穆天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事,又好像遇到了什么万分为难的事。
罗离已经开始失望的时候,穆天终于回答了,他说:“这件事本来不难。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把她从原来主人那里救出来的人,为什么没有替她疗伤呢?据我所知,他们本就是药师里最隐秘的一族,要从他们手里救出一个药奴难如登天。这么难的事都能做到,为什么没有把事情做到底呢?”
罗离愣住,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个问题,这问题他从来也没有想到过。
“还有……”穆天的神情变得更加奇怪,“她的身份瞒得过别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瞒过人君。为什么人君会选中她呢?”
这问题罗离倒是想过。
因为他也曾经感觉到奇怪,为什么人族药师的力量似乎特别弱?人族的寿数虽然短暂,药师的力量却是与法力无关的。盈姜虽然是一个很好的药师,但她肯定不是人族中最好的药师,绝对不是。
那么,为什么人君会选中她做使者?他始终都不明白。
现在,穆天又提出了这个问题。
罗离忽然感觉到一阵寒意从后背慢慢地升上头顶。
不是因为这问题本身,而是因为穆天的那种语气。
他并非真的在问,而更像是在提示什么。
他在提示什么呢?
“你放心,”穆天微笑,“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罗离终于听到了他期待的回答。
可是,他却丝毫都没有感到期待中的安心。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穆天嘴角勾起的弧度有种说不出的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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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的时候,穆天过去给流玥把脉。
他握着流玥的手腕很久,久到任何人都能看出他根本就没在把脉,他只不过呆呆地看着她,目光很温柔,也很复杂。
在这几天里,他和流玥经历了一些什么事?
每个人心里都有同样的疑问,但是他自己不说,大家也都不问。
翼风也一直看着他们两人,他的目光同样很复杂。
以前,穆天的目光也常常跟着流玥转,就好像他的眼睛有根丝线,那根丝线就系在流玥的身上,穆天从来就不掩饰,就算他明知道翼风是他的好朋友那也一样。
在掩饰的人反而是翼风,他一直都装作看不见。
也许是因为,他的感情本来就藏得比穆天更深得多。
但是现在,他好像已经有了决定,所以他没有再掩饰。他站起来,走到穆天身旁。
“她该醒了吧?”
穆天皱眉道:“她本该已经醒了,但现在却看不出有醒来的迹象。”
“她的脉相不对?”
“不,她的脉相很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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