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飞鸟对他当然没有什么威胁。
他只不过喜欢鲜血的味道。
他也喜欢剑,喜欢剑刺入对手肉体的那一瞬间,不论对手究竟是一个剑客,还是一只飞鸟。每次剑光闪过,总让他有种说不出的快感。
他一直觉得,好的剑客就应该这样,嗜血、无情。
剑本来就是凶器,手里拿着剑讲什么情义,又怎么可能发挥剑的精义?
比如主人,他想,主人本应该比现在更强得多,只可惜他的杂念太多,他总是想着过去的亲人和他的仇恨,而不止是剑。
所以,他输了。对手连站也站不稳,却还能削掉他的一条手臂。
这简直可笑。
话说回来,他从来也没见过比那个人更好的对手,那简直就是所有学剑的人心中的梦想。他也不例外。
所以,他一定要打败那个人,不论用任何手段。
那个人,就快来了。
他感觉得到,就像猎豹能够嗅到猎物,他已经嗅到了利剑的气息,绝对不会错。
他转身。身后断壁裂开一道缝隙,他走入了这道缝隙。
断壁只不过一尺厚,然而那少年却没有从另一面走出来。
他已走入了地下。
地下只有一片黑暗,像死亡一般无边无际的黑暗。他就在这一片黑暗中行走了很久,久到没人会相信在这片废墟的下面居然还有那么大的地方。然后,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亮光。
暗绿色的亮光,如同一团诡异的烟雾。
烟雾的正中间,黑衣男子飞快地穿行在山林间。
“主人,他已经来了。”顺影的声音里掩饰不住渴望,他的剑正渴望着对手的血!
黑暗中没有回答。
良久,一个修长的人影慢慢地走到烟镜的正前方。
他紧紧盯着烟镜中的人,他的眼里仿佛燃烧着两团火焰,两团被鲜血和仇恨点燃的火焰。
“你可以去,”清浚一字一字地说,“但是,不要杀他。”
顺影问:“为什么?”
清浚淡淡地说:“因为我们需要‘天机’。”
顺影看看主人,忍不住想,他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杂念?那个什么“天机”又有什么可执着的?他不情不愿地回答:“……是。”
清浚觉察到什么,回头看了看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顺影啊,不是我小看你,就你那个脑袋瓜,就算他功力全失也一样能赢你,你信不信?”
顺影的身子微微一震,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不信么?”清浚轻笑了几声,挥手,“你去吧。”
黑衣少年躬了躬身,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清浚重又转身,烟镜中,黑衣男子的身影依然矫如灵兽。
“你觉得怎么样?”他对着黑暗问道。
“如果他果真只有五成功力,那么或许有胜算。”有人这样回答。
清浚说:“我想陛下的话,是不会错的。他再会装,也不可能瞒过陛下那么久。”
黑暗中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未必。”
“哦?”
“我和他相处得越久,越觉得他是个深不可测的人。你若以为自己能够看透他,能够猜得到他在想什么,那么你一定会输给他。你越是觉得自己必定能赢,你就越是危险,因为他就是这么样一个人。”
清浚没有说话,似乎在静静地想着这番话。
那人又说:“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天机’的真相么?”
清浚一震,“他知道?”
“他的法力本来就与‘天机’息息相通,就算当初他为了救活苏泠已经耗尽了法力,觉察不到‘天机’的变化,可是现在他来到这里已这么久,你以为他真的一点都没有觉察异界的变化?”
清浚紧皱起眉头,“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那人轻笑了几声,“我若看出了什么,他还有什么可怕?正因我什么也没有看出来,所以我才疑心。他本不是这么粗心大意的人。你以前还不曾做过他的对手,我却已经见识过他多少手段,你以为从前输在他手里的人都是浪得虚名的么?”
清浚淡淡地说:“你说得都有道理,只可惜有一件事你忘了。”
“是么?”
“他若已觉察异界的变化,他为何还不回去?为何还要留在这里?”
黑暗中的人好像一时说不出话来,默然良久,才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想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人能猜得出来。或许……他有很特别的目的。”
清浚目光闪动,“特别的目的?”
“比如说,假若你是一个农夫,家里的鸡鸭经常莫明其妙地不见,你却不知道究竟是人还是狐狸偷走了这些鸡鸭,你会怎么办呢?你是不是会故意设下诱饵,让那小偷现身?”
清浚惊疑不定,“难道你是说陛下他……”
“我什么也没说。”黑暗中的人忽又轻快地说道,“我只不过闲着也是闲着,自己猜猜哑谜罢了,你可不要当真哟。”
这话可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清浚死死盯着黑暗深处,良久,他慢慢地说:“你倒像是坐壁上观。可是,若果真如此,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没有人回答。
清浚忽然冷笑,“我差点忘了,你好像对那个……哼,我倒很想知道,你回去之后打算如何回复陛下?”
黑暗中那个轻快的声音又响起来:“清浚,有件事你弄错了。”
“什么事?”
“荆珹他是你的陛下,但是他……”那声音顿了顿,然后淡淡地续完:“早已经不是我的陛下了。”
百井变 正文 第三十一章
章节字数:8311 更新时间:07…12…11 23:08
罗离忽然停下脚步。
他已经飞跑了整整一天一夜,一刻都不曾停歇。他心里有太多需要发泄的东西,以致于他已经感觉不到疲倦。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出了多远,他只是记得玉叶指过的路,他便沿着这条路一直跑下去。
现在天又已经亮了,金黄色的阳光穿透云层静静地照了下来。
阳光总是会让人感觉到温暖,可是此刻阳光却好像忽然失去了温度,洒落在身上的阳光竟也似透出隐隐的寒意,仿佛那天上悬挂的只是一轮金黄色的冰。
罗离依稀记得自己刚刚穿过一大片茂密的山林,现在他已站在山顶上。
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奇怪的山,山的一面树木葱郁,另一面却是寸草不生。远处的平原上,大片古旧的废墟伫立,参差的断壁在阳光下隐隐泛出暗紫色,有如干涸的血。
寂静。
完全的寂静,没有人,没有飞鸟虫兽,连风也忽然停止。
这里就像被一股奇特的力量诅咒,没有任何生气。
只有不祥。
不用任何人告诉,罗离立刻明白:蒿墟到了。
原来他在一天一夜里已走完了三天的路。
他心里一直都很烦乱,仿佛有各种分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堵在一起,憋得他简直要发狂。此刻,他终于渐渐地冷静下来。
盈姜就在这里。
想起人族药师月牙儿一般微笑的眼睛,他心里忽然充满了温暖,因为他知道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的,永远是理解的神情。
就算他心里始终有一块无法愈合的伤口,那种痛苦一次又一次地阻止他。可是,他就像一只蛾子,虽然惧怕火焰,却又禁不住温暖的诱惑,一次又一次地想要飞近。
那种感觉,虽然带着几分刺痛,却很幸福。
可是,他要怎么样才能找到盈姜?
这问题他已用不着多想。
他看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简直就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突然间就出现在山坡上。他长着一张憨厚的脸,就像在每个山村里都会见到的淳朴少年,对任何人都没有威胁。
可是,当他走过来的时候,罗离分明感觉到了那股尖锐的杀气。
罗离的手已握上了刀柄,他当然不会忘记这个少年,更不会忘记他那种歹毒卑鄙的招术。
少年走到他面前,微笑:“好久不见。”
罗离当然没有寒暄的心情,他直截了当地问:“盈姜呢?”
少年笑得更憨厚:“你放心,她绝不会有事。”
罗离冷笑,“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少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因为她跟我们是一伙的。”
“你!”罗离差点就要破口大骂,可是他却忽然又闭上了嘴,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就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样。
“她是自愿跟我们来的。其实你也早就猜到了对不对?”
罗离并非早就猜到,他刚刚才想到。
当那天他失去知觉的瞬间,他曾闻到一股香气,栀子花一般甜美的香气,却让他莫明其妙地感到难受。
现在他终于想起来那股香味是什么。
那是盈姜自己配的一种迷药,有次她弄洒了一些,他闻到差点晕倒,幸亏她立刻给他服了解药。
他本不该现在才想到,只不过他一直不愿仔细去回想。
可是,盈姜手里有各种各样的迷药,她为什么偏偏用了这一种?这是她仓促之下的选择,还是她其实在暗示什么?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罗离更像在问自己,可是那少年却像出奇地老实,居然认认真真地回答:“我们也没办法。我们想要把你们诱惑到这里来,总要抓一个人来当诱饵。你们五个人里,有两个剑法太高我们实在没有把握,本来抓那个祭师也许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们两个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她,我们试过了实在做不到。抓你,”少年顿了顿,“盈姜又说什么也不答应——”
“所以你们带走了盈姜?”
少年连连点头,“‘柿子要拣软的捏’,这个道理我们还是明白的。”
他说的明明是句玩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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